前世番外(三十二)
作者:岑十年   和竹马私奔后,糙汉首长急疯了最新章节     
    他在小水村那个高高的山头,看见了母亲常常提起的那棵树。

    高高的,粗壮的,枝繁叶茂。

    和母亲说的别无二致。

    躲在上面的确不易被发现,隐匿在高高的枝头,也有十足的安全感。

    沈在抱着骨灰走到树下,风清气朗,繁茂的枝头被风吹打的簌簌作响,隔着时空,他仿佛看见躲在枝头的母亲。

    很没有安全感的一个。

    藏在树影里面,小鹿般的眼睛圆溜溜的往远处看,生怕被人发现了她的藏身之处。

    从这里可以看得很高,远远的地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风吹过来,会很舒服。

    沈在总算知道母亲为什么会喜欢待在这里,真的很自在,很安宁。

    这边也有村子里的老人,懒洋洋的在晒太阳。

    干完了农活,就在这里待着。

    就算今年没有多少收成,哪怕是晒晒太阳也很舒服。

    他们都是五六十岁的老人了,再干也干不动多少,更没有年轻时候远大的抱负。

    “这山头以前都没人愿意来,荒凉的很,现在也没多少人,就只有咱们几个。”

    “可不是,小水村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少。”

    生孩子的多了。

    长大的孩子却不怎么会回到故乡。

    都背井离乡的去外面打拼,不混出个人样,就不打算回来似的。

    他们现在都很少看见年轻人,说着就瞧见一个长得极好的少年往这边过来。

    他们难得看见一个这么俊俏的年轻人,一点儿都不认生,开口就问:“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没见过。”

    这个问题,沈在今天已经不知道被问了多少次。

    他没有回答。

    老人也不介意,接着就问:“这个地方舒服吧?”

    沈在点点头:“嗯,舒服。”

    老人笑了起来,似乎对他的肯定很满意,接着又如数家珍一样说出来:“以前这里还搭了个秋千,后来不知道被谁给拆了。”

    知道内情的人,插了句嘴。

    “那时候闹追求节俭勤劳,打击骄奢淫逸,玩秋千也是骄奢淫逸,就让那帮人给拆了。说起来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感觉那时候也像在做梦一样。”

    “谁说不是呢。现在日子真是好起来了,以前哪里敢想。”

    说着他们又看向这个面色苍白,不知道有什么难过心事的少年,他们同他说:

    “你们这辈都看不见咱们村从前的风貌了,漂亮的确实没话说。”

    “可惜了,现在连农田都少了许多。”

    “只有这块地,从前眼瞎的风水先生说这里是咱们村的宝地,不过这块地是老宋家那两口子的,他们可不舍得卖,也不让别人葬过来。”

    “不然我们死后都想埋在这里,以后投胎还能去个好人家,免得一辈子在这里吃苦受罪。”

    沈在安静听着,抱着怀里的骨灰盒。

    他点了点头:“嗯,是个风水好的地方。”

    老人来了精神:“怎么着?你也会看风水啊?”

    沈在摇头,据实相告:“我不会。”

    但是妈妈喜欢的地方,总是差不了的。

    老人望着他怀里抱着的东西:“这是什么?”

    沈在没有回答。

    老人也并无冒犯之意,“这个小盒子看起来还挺值钱的嘞,是他们说的什么檀木吗?还是电视里说过的金丝楠木?”

    值钱的木头就这么几个。

    他们也只认识这几样,再多也说不出来了。

    沈在的唇线绷得直直的,哪怕知道他们是随口一问,心口也不舒服。

    倒是有眼尖的老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是不是就是城里人用的那种骨灰盒?”

    “骨灰盒?那肯定很贵吧。”

    “有多贵,能比我们的棺材还贵吗?”

    “老宋头给我打的那副棺材,我倒是很满意,花了我不少的钱,这个小小的盒子还能比大棺材还贵?”

    “我还是喜欢棺材,小盒子多憋屈。”

    活到他们这个年纪已经不会再把生老病死当成一回事,不会再三缄其口,不敢提不敢问,他们对死亡的态度十分的豁达。

    甚至可以很直白的问出来:“这小盒子里躺的是你什么人?”

    沈在的喉咙像灌了水泥,堵住了根本说不出话来,他们轻飘飘的一句问,对他来说却是终其一生都难以愈合的伤疤。

    过不去的一场雨。

    从此只有潮湿的天气,再也难以得见天光。

    老人看他脸上难过的表情,一下子就猜到了,“是你至亲血肉吧?”

    沈在低头,嗯了声:“是我妈妈。”

    老人恍然大悟的哦了声,接着就有些惋惜,“看你年纪还小,你妈应该也还很年轻,真是可怜。”

    时间不早了。

    气温渐渐降了下来。

    他们也没有再唠叨下去,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人都是要死的,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说不定你妈现在投胎去过好日子了。”

    他们就是这么想的。

    这辈子过够了苦日子,下辈子就该享福了。

    况且他们这辈子也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下辈子也该轮到他们过上不用为生计发愁的生活了。

    沈在闭了闭眼睛。

    再度睁开,他说:“是的。”

    老人们三三两两结伴回了家,夕阳将他们的倒影拉得长长的,寂寥无比。

    沈在在这个山头待了许久,他没有回去宋家,没有询问他们的同意,他打算将母亲葬在这里。

    他也谁都没有告诉。

    他要把母亲的骨灰藏在这里,不会让除了他之外的人知道。

    傅落池也别想知道。

    他总是输给他的哥哥,这一次,他总算抢在了前面。

    沈在要送她回家的。。

    等到夕阳时分,山坡上的人都渐渐散去。

    只剩下沈在一个人在这里,他把母亲的骨灰埋在了这棵树下,他的双手都是黄土泥泞,脏脏的,有些狼狈。

    等完成了一切,沈在靠坐树边,望着渐渐西沉的夕阳。

    他想,他的生命大抵也是如此的,他的一生也像这个迟暮的太阳,走到了尽头。

    好像这会儿已经没有了什么意义,完成了他应该做的事情。

    只是沈在还想和妈妈说说话。

    “妈妈,下辈子你还会想要我当你的小孩吗?”

    “可能是不想要我的吧。”

    “不过我还是很爱您,没有您就不想活了。”

    “妈妈,我和父亲是不一样的。”

    “您现在获得安息了吗?下辈子、下辈子不要把我忘记了。”

    暮霭沉沉,烬色如霜。

    他没有来生了。

    “您会觉得我可怕吗?”

    弑父的人,不管在谁的眼中都是很可怕的。

    何况他的母亲那么胆小。

    沈在做件事之前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他只是想要这么做,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然后他连计划都没有,就那么冷静的去到了医院,去到了他父亲的面前。

    其实沈在也是期待过听到父亲的忏悔。

    就像他一样,开始后悔,开始乞求时光能够倒流,那样他绝对不会再做这种会让所有人都万劫不复的自私选择。

    他不会再相信自私自利的索取是爱。

    他不会再那么执着于要当那个唯一。

    他不会再……

    不会再很多事情。

    可是哪怕他的父亲被枪指着脑袋,仍然不见任何的悔意,他只是遗憾自己做的不够狠绝,自己太掉以轻心了,才会给了她能够撇开他的机会。

    他的父亲还颇有些遗憾的看着他说:“你有些地方也不是很像我。”

    沈在当时冷冷注视着他,不言不语。

    沈知书接着说:“可能是不那么像我,她对你也有那么一点不多的喜欢。”

    他说的话近乎无情,不像是一个父亲能对儿子说出来的话,“我本来以为你的出生能缓和我和她的关系,但是你的作用也不大。”

    “她刚有你的时候,哭唧唧的。”

    “后来可能是认命了,又没有那么想要弄死你。”

    “你出生之后,她稀里糊涂的,不知道怎么带孩子,我故意把你放在她身边,半夜你哭了,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也可能是不想照顾你,她也坐在床边,看着你在摇篮里哭,她掉着眼泪,却没有动作。”

    这些话,在此之前,他的父亲从未告诉过他。

    沈在听得眼眶通红,他抬起了手枪,“请您不要再说了。”

    再说下去,只会让他更恨。

    他的父亲没有被枪指着威胁的畏惧,反而很疑惑,“你不是应该想要知道的更多吗?我在满足你。”

    沈在不需要。

    他开了枪。

    他的父亲也不在乎,最后甚至对他笑着说了两个字:“很好。”

    沈在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只是怕妈妈知道了会更害怕他。

    所以此时此刻他也在忏悔,他希望他的母亲能够不要恐惧。

    他自言自语般说:

    “对不起,请您最后原谅我一次吧。”

    “下辈子,您会幸福美满的吧。”

    连风水先生都说了。

    这里是个难得的风水宝地。

    阳光普照,露水充盈。

    她会重新获得平静的。

    而他。

    在母亲离世的那天也已经死去了。

    活下来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身躯,行尸走肉一样游荡在这个人世间。

    做完了他应该做的事情,他就要去找她了。

    沈在微微仰起了脸,映着最后一点落日,他攥起五指,慢慢收拢,带走了这里的一捧黄土。

    他无声的想,下辈子,母亲会过上好日子的。

    *

    沈在靠着树干睡了一整夜,露水沾湿了他身上的衣服,他却没觉得有多冷。

    朦朦胧胧中沈在好像看见了他的母亲,是她还很年轻的时候,青涩又懵懂,双眼看起来却还是那么灵动,眼珠滴溜溜的转,像小鹿的眼睛一样。

    她坐在树上,随手解开长辫。

    松散开来的长发于风中轻轻的拂动,她闭上眼睛,尽情享受着迎面拂来的夕阳,金色的阳光照拂着她的脸,暖融融的,并不会很烫。

    她似乎还在哼唱着什么民间小调。

    然后。

    就笑了起来。

    沈在醒过来的时候,还记得梦里这个笑。

    他慢慢坐起来,身上的衣服有点皱巴巴的,不过也没什么妨碍。

    他下了山,又一次经过了宋家。

    大门口的春联已经被拿了下来,看着和昨天不太一样。

    沈在停在门外看了片刻,他转身离开,没有多留。

    经过村口的时候,沈在看见了一辆熟悉的车。

    一辆军用车,前后还有两辆低调的黑色公务车。

    只这一眼,沈在就知道车里的人是谁了。

    车窗玻璃黑漆漆的,但也不是什么都看不清楚,车窗降下的瞬间,沈在看见了母亲的前夫,那张脸,这么些年也没什么变化。

    冷峻硬朗。

    冷冰冰的气质令人望而却步。

    他看着那个方向,盯了许久,然后冷静的挪开了视线。

    “真是不巧,您的车昨儿放在这里被村里的小孩围着看,也不知道怎么的,这车今天死活发动不了……”

    司机的声音,越说越低,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沈在是今天晚上的飞机,到首都,转机回港城。

    他拧紧了眉头:“还有别的车能进城吗?”

    司机有些为难:“有是有,就是只能坐公交了。”

    公交上人多还挤。

    司机怕这位大少爷受不了。

    最后沈在是坐的公交回城的。

    村里的小路很颠簸,摇摇晃晃的一路,车上的人也没有那么多。

    倒是一路说个不停。

    说起在小水村的点点滴滴,说往后再也不回来这个小山村,话里话外,都在埋怨这个落后的、贫穷的山村,在怨恨重男轻女的父母。

    可是到最后又忍不住说:“如果我爹妈跟我道歉,以后我也不是不能原谅他们。”

    “我妈还以为我考上大学就万事大吉了,她都不知道我在外面过得有多苦。”

    公交车摇摇晃晃。

    沈在坐在窗边,面无表情看着往后退的风景。

    他听着她们说的话,忍不住想。

    母亲那时候迫切的也要离开小水村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呢?

    这座小小的山村,从来没有困住过她。

    她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

    所以哪怕那时候她有怨恨,心里有气。

    后来气消了,就开始想念了。

    沈在想了许多,不知不觉就到了城里。

    他赶上了飞机,连夜回到了港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