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在下车的时候没有撑伞,腾不出手来。
他仔仔细细护着怀里的花盆,这会儿站在屋檐下,隔着蒙蒙的细雨望着他的母亲。
一件白色羊绒大衣,腰间的系带将她的腰肢衬得纤细有致,整个人看着就像一块通透的玉质。
乌黑的长发,柔软细腻。
一根简单的发绳懒懒的系了起来,随意的摆在肩侧,人看着也无比的柔软。
眼珠乌黑,还是很漂亮。
沈在看起来已经是个高高的少年了,同他的父亲没有那么相像,而是继承了父母最优良的基因。
长得更加的漂亮。
沈在望着她:“您是又去寺庙了吗?”
少年这样问,其实不需要回答,他的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宋声声每次在测完验孕棒,相安无事的时候心情总是会好点,没有那么易怒,也不会张嘴闭嘴就是戳人伤心的话语。
她点了点头,“怎么了?不可以吗?”
语气还是没有多好,有点凶巴巴的。
沈在知道妈妈每个月都会去寺庙虔诚的拜佛,她每次都会将心里所想对着佛像的面前说出来。
沈在想不知道她心中所求都难。
他笑了笑:“没有啊,您想去可以天天去。”
停顿稍许,少年弯了弯唇角,笑容很温和,起码比今天这场朦胧的细雨要温柔许多。
他说:“我周末可以陪妈妈一起去。”
宋声声哦了声,并不领情,也不稀罕,“我才不要和你一起去。”
这三年,她的被害妄想症还是没好。
依然很严重,只是不发病的时候会显得稍微正常一点。
她也看着他,说:“谁知道你会向佛祖说我什么坏话呢。”
说坏话事小。
破坏了她不孕不育的大计才是大问题!!!
沈在腾出一只手来,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不会悄悄的和佛祖告密。”
宋声声依然是不大相信的。
发誓能灵验的话,她早就被雷给劈死了。
因为前些年,她发过的誓言就不计其数,不知道有多少个了!
张口就来,完全没有敬畏之心。
当然,那些誓言也的确一个都没有应验。
所以后来她才会继续心安理得的发誓。
宋声声本来不想和他说很多话,但是一下就憋不住,“发誓是没有用的,老天爷根本听不见。我可没有那么傻,听信男人的誓言这种东西。”
虽然他今年才十七岁。
但是四舍五入,勉强也算个男人了吧。
宋声声感觉自己这辈子在男人身上已经吃了太多的苦头,她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蹈覆辙。
沈在唇角的笑意深了深,少年笑起来,眉眼都是绚烂的,尤其是眼底亮晶晶的,特别好看。
他只有在妈妈面前,才有这样毫无保留的笑容。
沈在眨了眨眼,问道:“那妈妈怎么样才能相信我?我跪下来发誓,妈妈会相信吗?”
说着,少年好像就真的要跪下来。
宋声声被吓了一跳,说话都磕绊了起来:“你不要、不要用这些手段。”
“花里胡哨!”
“跪下来发誓也没用,不会灵验就是不会灵验。”
事实上。
沈在时常屈膝跪在母亲的床边,在她精神状态不好的那段时间里,她时常卧病在床。
沈在过去的时候,她也不会和他说话。
他跪在床边,握住她的手,也不会多说。
只这样安安静静的待一会儿,就很满足,然后在心里默默祈祷,她能早点好起来。
这会儿,宋声声像只被切断尾巴的猫。
警惕之后就逃窜了现场。
匆匆从他身边经过,要进屋子里面去。
沈在握住了她的手,望着母亲有些惊惶的神色,也不是没有懊悔,吓到了她。
明知道母亲的胆子小,经不起吓唬。
宋声声拧着眉头看向他:“干什么?是又要我去帮你开家长会吗?我不想当你妈妈,所以不想去。”
沈在摇摇头,“不是的。”
他说:“哥哥在里面。”
宋声声愣了一下,脸色变了变。
沈在说的哥哥是傅落池,如今已经大学毕业,还在读研的傅落池。
沈知书宽宏大量了很久。
傅落池每周到半山别墅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长。
对此不满的只有沈在。
只是表面上,他也不会说什么,他还是能装得很乖巧的沈在。
“妈妈这么着急,是想去见哥哥吗?”
“我和哥哥,妈妈是更喜欢哥哥的吧?”
宋声声根本回答不上来这句话。
她的沉默。
在少年眼中就是答案。
沈在微微笑着,“我知道我不是妈妈喜欢的小孩,没关系,妈妈不用回答我。”
沈在接着说:“我先把妈妈喜欢的花放到花房里去,等会儿再来找您和哥哥。”
宋声声心里有点莫名的苦意。
她的心情好像也一下跌落了谷底。
沈在说着又冷眼吩咐在一旁的佣人,“去煮些暖身子的姜茶。”
他的母亲身体柔弱。
今天冷,又吹了风。
若是不喝一些姜茶压一压寒气,兴许又要伤风感冒。
佣人对小少爷自是言听计从,连忙就去煮了姜茶。
宋声声进了客厅,果真看见了坐在沙发里已经等候多时的傅落池,他每次来,其实话都不多。
同他的父亲一样,有一些沉默寡言。
傅落池站起来,哪怕已经长大成人,在别人面前永远都是成熟稳重的样子,在她面前总有些说不出的紧张。
傅落池深吸了口气,“母亲。”
宋声声哦了声,不知道说什么的情况下,老老实实的沉默了一阵儿。
兴许是不愿意这么尴尬。
她莫名其妙补充了句:“外面下雨了。”
他穿得还挺单薄的。
一件薄薄的黑色羊绒毛衣,干净利落,很显身材。
就是看着不太暖和。
港城很少有像今天这么冷的时候。
傅落池出门的时候也没有带雨伞,他望着她,眉头紧锁,“你淋到雨了吗?”
客厅里有充裕的暖气。
宋声声脱掉了身上的大衣,里面也只有一件薄薄的毛衣,她摇了摇头,“当然没有。”
车接车送。
怎么会淋雨呢。
她这个豪门太太当的,好像也不是没有好处。
起码日子过得很享受。
如果沈知书死掉了,那就真的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
傅落池松了口气,他看着她,欲言又止。
他想带她走。
带她离开这里。
又怕她不愿意。
傅落池也知道周遭都有“眼睛”,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
恰好,佣人端着煮好的姜汤过来。
“太太,这是小少爷吩咐我们给您煮的汤,您趁热喝,别感冒了。”
宋声声闻到姜味就觉得辣。
她自然是不乐意喝这些东西的,吃药都要闹腾上好些时候,喝姜汤就更不愿意了。
“不想喝。你们拿走。”
沈在妥帖放好那盆花,回来的时候恰好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他从佣人手中接过小碗。
他说:“妈妈,不喝汤就得喝药了。”
沈在身上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他扫了眼他的哥哥,少年眼神微冷,打量的目光里不自觉带了几分高高在上。
不过,这种锋利的眼神稍纵即逝。
没有被人捕捉到。
沈在接着往下说,语气里都带着几分哄:“您今天在外面待了太久,寒气入体,小心感冒。”
他大概只有在她面前才会这么低声下气。
换做别人,总是漠然的可怕。
宋声声往后退了一步,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孩子长大之后,她竟然有一点怕他。
也不是怕。
就是他身上那种沉沉压过来的威严隐隐约约也让她觉得不舒服。
难以反抗的强势。
是她很不喜欢的。
像他的父亲。
其实也没有那么相像。
因为只要她说不愿意,不想做。
他其实都会听,黑漆漆的眼睛染着潮湿的雾气,乖巧的说他什么都听妈妈的。
宋声声也搞不清楚,他的乖巧是在装,还是别的什么。
在她还没有开口之前。
傅落池就先开了口:“她想喝就喝,不想就不喝,你不要吓唬她。沈在。”
沈在眼睛里的神色慢慢变得冰冷,唇角的弧度也渐渐回落,他面无表情望着他的兄长:“可是哥哥,这样妈妈会生病的。”
沈在偏过脸,看向他们的母亲。
他看起来好生委屈,“哥哥这样,不是真的爱您。”
“您喜欢这种百依百顺吗?可是我没有说错的,妈妈,我是怕您生病。”
“我知道,您总是更偏心哥哥。”
“可是我也是您的孩子。”
宋声声听到这些话,头疼,心里也难受。
她想说,不是这样的。
没有这样。
没有没有没有。
她是一视同仁的啊。
她都没什么感情。
她都不喜欢!
可是话到嘴边,她就是说不出来。
两相其害选其轻,她一个都不想选。
她伸出手:“把碗给我。”
沈在将小碗递了过去,宋声声端起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没一会儿,身体好像确实热乎了起来。
她感觉得到自己的脸颊烫烫的,像烧起来了一样。
“我今天在佛祖面前跪了好久,很累了,我不想和你们两个说话,我要去睡觉了。”
“你们这两个聒噪的人。”
宋声声说完好像就真的不打算理会他们。
也不愿意回到二楼那间令她觉得窒息又害怕的主卧,她跑到另一间阳光房,躲起来要睡觉了。
睡觉之前例行公事。
闭上眼睛虔诚的诅咒沈知书能早点死掉,自己能早日脱离这个苦海,获得新生。
客厅里显然就没有那么风平浪静。
沈在看着傅落池,脸色冷淡,装模作样的问:“哥哥什么时候走?”
傅落池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你不应该像你父亲一样,控制她。”
沈在蹙起眉头,貌似对这种说辞十分不满。
他摆着臭脸,“我没有。”
他并不是为自己辩解,而是发自内心的觉得他并没有在控制他的母亲。
他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在爱着她。
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她和他更亲密的关系了。
沈在拧着眉头,认认真真道:“这不是控制。”
“哥哥。”
“这是保护。我不会让妈妈受到伤害,这是对她的保护,对她的爱。”
“你那样,才会伤到她。”
“不信,你看看明天妈妈会不会生病。”
傅落池同这个弟弟,时常是无法沟通的状态。
他也是油盐不进的那种人。
不管说什么都只会坚持自己内心的想法。
傅落池视线冰冷注视着与他一母同胞的弟弟,他说:“我会带走她。”
沈在:“哥哥,你要知道,你才是外来的侵占者。”
“母亲是自由的。”
“哥哥。”沈在认真告诉他:“相对自由。”
沈在看着傅落池脸上的表情,接着往下说:“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对自由,不是吗?”
好了,现在他不会继续再同他的兄长白费唇舌了。
他要去看看妈妈。
他要和妈妈安静的待一会儿,如果可以的话,再多说几句话。
随便说什么也可以。
如果妈妈不想听的话,那他什么都不说也是可以的。
沈在本来很期待妹妹的降生。
现在。
十七岁已经有过遗精的少年就不那么想了。
没有妹妹也可以的。
沈在这么想着,心情又愉悦了起来,唇角上扬,连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他仿佛像沉浸在幸福里的少年,眼睛里的幸福都要溢出来了。
他想长大了真好。
他可以不用继承父亲的财富。
却要继承对他母亲的保护权利。
沈在往客房走去,中间停了下来,他转身看向他的兄长,穿着校服的少年站在光影里,黑色的大衣衬得少年的身形挺括了不少,斑驳细碎的光线恰好落在他白皙精致的脸庞,连眉眼看起来都比平时要好看很多。
懒洋洋的样子。
却也不会让人觉得吊儿郎当。
少年冷瞳漆黑,静静望着站在不远处的兄长,像一簇平静而又冰冷的焰火,冷冷烧了起来。
沈在笑了一下,他说:“哥哥。”
“如果你把妈妈从我身边带走。”
“那么我将会杀了你。”
十七岁的少年站在楼梯旁,淡定从容的吐出这句话,一点儿都不像是玩笑,也不是威胁恐吓。
而是能说到做到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