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了柳眉馆的门口。
虽先前出了命案,柳眉馆却依旧开门迎客,只不过如今清冷了很多。
门口只有寥寥几辆马车,一个穿着朴素的小仆役等在门口迎客。
柳眉馆与知意楼的豪华风格十分不一样。
柳眉馆藏在长乐坊的一处巷子中,门前种着一排竹子,连大门都是用竹子做成的。
竹门前两侧各竖立着一盏高大的石灯,将门前空地照得昏黄。
柳眉馆从外面看来十分清幽雅静,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个小小的茶馆。
沈临鹤掀起马车的车帘,对陆光远递了个眼神,陆光远会意,先行一步朝柳眉馆中去了。
毕竟他先前在柳眉馆中调查过案子,馆中人皆认得他,沈临鹤与南荣婳若想低调调查,自然要与陆光远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时间,沈临鹤与南荣婳才慢腾腾从马车上下来。
仆役不卑不亢向前迎了两步,随后带他二人入了柳眉馆的大门。
大门后还有一处不大不小的前院,通向正厅的小径两侧依旧种着竹子,回廊上风灯发出的光芒落到冬日枯黄的竹叶上再投到石板小径,让人脚下忽明忽暗。
沿着小径向内,待走近了,馆内的丝竹声入耳,又让人恍惚觉得此处是个赏舞听曲的乐坊。
不似知意楼的高大,柳眉馆最大的正厅只有单单一层,厅门前用茅草做了装饰,远远看去还有些结庐在人境的意味。
任谁也想不到此处竟是个寻欢作乐的地方。
仆役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问道:
“不知两位客官要入正厅还是雅间、清舍?”
安平郡主的案子发生在雅间,他们若要调查或是勘察地形自然是雅间更加方便。
不过陆光远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沈临鹤环视了一周,眼中尽是好奇之色,悄悄从袖口中拿出了一锭银子塞到了仆役手中,轻声说道:
“这位小哥,我们兄妹二人初次来贵地,想长长见识,麻烦小哥为我们带带路?”
说完,沈临鹤又压低了声音补充一句:
“银子不是问题!”
仆役面上表情不变,但手却极快,一把抓住了银子塞到了自己的袖子里。
他目露了然之色,眼前这一男一女穿着不俗,原还纳闷怎会有一对夫妻同来馆中玩乐,原来是高门兄妹来长见识,这便可以理解了。
拿了银钱,仆役的话也多了起来:
“既如此,二位不若先在正厅中四处逛逛,只要交了费用,正厅中的吃食可随意取用,厅中还不时有相公们的表演,二位若是看腻了,或是嫌吵,可再去往厅旁雅间或者厅后清舍,若看上哪位相公了,可点名作陪。
每位相公的价格不一,谈天唱曲的价格也不一,若是有特殊的要求…”
仆役看了一眼沈临鹤与南荣婳,一句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顿了顿,侧身让开了路,“二位请吧!”
沈临鹤与南荣婳踏步上了厅前台阶,推门而入,一阵清香拂面。
厅中一侧有几名长相清俊的男子吹笛奏曲,中央有几张台面上放置着茶点和水果,台面四周有十几张矮几供客人饮茶听曲。
而厅的另一侧则有六个雅间,其中右手第二间上了锁,想来便是夏扇出事的那一间。
此刻只有三五个客人坐于矮几旁摇头晃脑的听曲,每桌旁都有一个小倌端茶倒水。
沈临鹤与南荣婳寻了个角落的矮几,二人跪坐于矮几旁,不一会儿便有一名模样清瘦的小倌前来伺候。
小倌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皮肤白皙,只是看起来略瘦了些。
厅中的小倌一律穿着青色宽袖长袍,这名小倌亦是如此,抬手倒茶时,宽袖滑落,露出洁白的纤细皓腕。
他的声音也柔柔的,垂着眸子说道:
“小的名春亭,二位客官请喝茶。”
沈临鹤接过他手中的茶杯,目光在春亭的身上毫不掩饰地打量了好几圈。
春亭依旧端坐着,面无表情,任其打量。
“你们起名有什么规矩吗?”沈临鹤语气寻常问道。
春亭拿起矮几上的橘子,一边剥着,一边淡淡回道:
“全凭馆主喜恶。”
他的手如同小姑娘的手,白嫩的手指灵活地将剥好的橘子一瓣瓣分开,然后放到了沈临鹤与南荣婳的盘子里。
沈临鹤一挑眉,语气中有些不悦:
“我看别的小倌都是亲手喂客人,你不喂吗 ?”
春亭的身体明显一僵,他犹豫了片刻,才将一瓣橘子慢慢地递到沈临鹤嘴边。
沈临鹤明显感觉到春亭压抑着急促的呼吸,拿着橘子瓣的手指微微地颤抖着。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沈临鹤挪开了落在春亭身上的视线,看向厅中正在奏乐的几名男子,说道:
“放着吧。”
春亭先是一愣,然后长舒了一口气,僵硬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一些。
他将橘子放到矮几上的盘子里,不过头垂得更低了。
沈临鹤一边听着曲,一边拊掌打着拍子,似乎很是沉浸其中。
南荣婳不懂这些,只觉得尚可入耳。
她的视线在厅中各处扫过,片刻后觉得无趣,又分出了一缕感知在馆中各处搜寻起来。
一曲终了,沈临鹤跟着鼓掌叫好。
弹琴唱曲的小倌们起身,一人展开一块帕子,挨着从每个矮几前走过。
有客人觉得他们弹唱得不错,便会随意赏些银两放到帕子里。
到了沈临鹤这一桌,小倌们见到沈临鹤与南荣婳二人均是眸光一亮,等沈临鹤拿出了好几锭银子,一锭一锭放到几人的手帕中时,小倌们看向他的目光更是亮如火烛。
甚至还有两个小倌在起身离开前,明目张胆地朝沈临鹤抛了个媚眼。
一旁的春亭见到沈临鹤手中的银子时,脸上表情有些复杂。
沈临鹤注意到春亭的目光,掂了掂手中剩下的两锭银子,问道:
“想要吗?”
春亭抿了抿唇,他的面上有片刻犹豫,僵硬的脖颈似乎动弹不得。
不过还不待他说什么,沈临鹤就收回了银子,说道:
“不要算了。”
春亭刚刚张开的嘴一下子停住了,要说出的话也卡在了嗓子眼。
待反应过来,他赶紧闭上了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春亭的眸子垂下,盯着手中的橘子,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沈临鹤又开口问道:
“你叫春亭,那馆中还有用夏、秋、冬来命名的吗?若是能凑全了,倒也是一种乐趣。”
此话一出,春亭的手忽地一抖,橘子一下掉到地上,骨碌碌地滚远了。
春亭的脸‘唰’的就白了,眼睛不自觉地扫向厅中另一侧,眸中有浓浓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