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作者:冯也不羁   鳄鱼的对白最新章节     
    凌晨三点,距离起床去上班还有五个小时,她把灯都关了,躺回洁白的被子里。搜索着如何申请英国旅游签证,下签时间要多久,以及往返伦敦的机票价格。

    想要申请到大不列颠的签证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有身份证、护照、户口本,再来个六个月以上的银行流水证明,或者至少有五万块钱银行余额即可。

    许星野过去六个月的银行流水,无非就是bluebEAR发给她的少得可怜的日薪一百二十元的实习工资补贴。至于银行账户余额,五万块要冻结三个月的银行存款,对于还没毕业的许星野来像是个天文数字。

    许星野躺在山北最豪华地段的星级酒店顶楼的总统套房里,被申请英国旅游签证所需的五万块钱银行余额搞得困意全无。

    她跳下床,打开浴室的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的锁骨上是池斯一买给她的项链。

    她拿起手机,打开了这个牌子的官网,Lock系列,设计灵感来自于可以追溯到1883 年的古董挂锁,寓意着爱的永恒守护。

    而池斯一送给许星野的这条,钻是手工镶嵌的,材质是白金的,价格也是不菲的。不菲到,她直接把这条项链卖了,就有足够多的钱拿来申请英国旅游签证。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许星野的心头。

    一方面她沉浸在池斯一特有的浪漫里,在甚至都无法承诺下次相见时间的分离之前,她恶作剧一般送给她一把精致的,手工镶了钻的“锁头”,还亲手把这把“锁头”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另一方面,这把价格不菲的“锁头”,无时无刻不在强调着她们的距离,这个距离,比伦敦到山北的距离更要遥远。

    因为这个距离,并不是可以用需要跨过多少座山,和踏过多少片海来轻易衡量的物理距离。

    许星野关了灯,躺回床上。

    没有睡意。

    她拿起手机,刷着无聊的消息,好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隔开她和池斯一的“距离”。

    昨天忙了一整天,她这时候才发觉自己漏掉了很多新闻。

    新闻上说西班牙有一位女性极限运动员,在一个洞穴里独处了五百天以后,在今天走出了洞穴。她在前年冬天走入洞穴,在里面度过了两个生日。

    据说她在洞穴里待了大概两个月以后,就已经模糊了时间。五百天的时间过去了,她却以为自己只在洞穴里度过了一百六十多天。

    她每天都在洞穴里读书、画画,做锻炼,编织毛线帽,以及用相机记录自己的洞穴生活。走出洞穴的她当下最想做的事情是去洗个热水澡,然后跟朋友们一起分享煎鸡蛋和薯条。

    这位极限运动员的团队设计这项实验,是为了探索和讨论与世隔绝对人体和心灵的影响。

    还有一条新闻,是有三男一女四名游客,在某个高耸入云的山顶越过了安全防护栏,跳下了悬崖。

    新闻上说,他们在跳崖前都服了毒药,而且各自留下了简短的遗书,这封遗书不是拿来总结自己的人生,而是一封免责声明,用来说明自己的选择与他人无关。

    那他们是为什么自杀呢?这条新闻没有更多讨论了。

    许星野刷到了下一条,这不是一条新闻,而是一个网友的曝光。

    这位网友曝光说,有黑心咖啡店采用过期咖啡豆。在视频中,这位网友举着手机,拍着包装好的咖啡豆上油墨印刷的生产日期和保质期。

    视频中的咖啡豆已经过期了半年之多,在视频里,咖啡店员直接把咖啡豆拆开,哗啦啦地把豆子像猫粮一样倒进了磨豆机里。

    许星野看到店员围裙上的bluebEAR标志时,像是看到了鬼魂一般,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

    这条视频现在只有几十个点赞,评论数一百多条,已经有细心的网友发现这是在bluebEAR的咖啡店里拍的。

    许星野看着这条曝光视频发布的时间,是在昨天下午四点多钟。发布这条视频的人,Ip就在山北市,但是这个账号除了这条视频以外,就再没有其他的内容了。

    虽然一直在做舆情监督的基础工作,但这是许星野第一次碰上真正的可能给品牌带来伤害的舆情。

    她坐立不安,手心全是冷汗。

    昨天她请假了,如果是正常上班,在下午六点前她就会发现这条视频了,而不是等到现在。

    她把这条视频发给了王幸,然后拨下了王幸的电话,虽然现在是凌晨三点。

    王幸没有接电话。

    许星野打了第二个。

    王幸还是没有接电话。

    许星野打了第三个电话。

    对于舆情监测来讲,速度是最重要的。要是等到明天大家都上班,这件事情就会越发不可控。

    王幸接起了电话。

    “怎么了?”王幸从睡梦中被吵醒,声音不悦。

    “王经理,您看一下手机,我给发了个视频链接,有人曝光我们店里采用过期咖啡豆。”许星野的语速飞快。

    “知道了。”王幸说完,挂了电话。

    没过一会儿,王幸给许星野回复了三个字:然后呢?

    然后呢?

    许星野看着屏幕身上的三个字和一个问号,心里奔腾而过了更多问号。

    许星野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因为她也不知道在这样的曝光视频前应该采取何种行动。

    平时她只会遇到一些简单的抱怨,例如有的店里咖啡机调试得有问题,出品的咖啡很差。或者是店里早上爆单了,点外卖居然送了一个小时才到,有的人早上就指望这一口咖啡才能开工,但会都开完了,人也醒了,咖啡才送到。

    遇到这些情况,只需要跟推广组的同事简单讨论一下要如何给一个安抚性的回复即可,推广组的同事会用官方号给出回复,许星野会跟进后续的情况。

    但直觉告诉许星野,过期的咖啡豆跟这些不痛不痒的抱怨有着根本的不同。采用过期咖啡豆,动摇的是食品饮料行业最根本的问题,那就是“安全”。

    安全是人类最基础的对于食品饮料行业的需求,毕竟没有人会花二十多块钱,在工作日的早晨,喝下一杯由过期咖啡豆做成的咖啡。

    许星野又看了一遍手机上的三个字:然后呢。

    这条莫名其妙的回复,让许星野打算把明天的烦恼先交给明天。或许她担心的一切都是徒劳也说不定,凌晨三点扰人清梦,真是自作多情。

    许星野扔下手机,在洁白的床上躺成了一个大字。她像游泳一样划了划手脚。

    她很快就睡着了。

    在睡梦中她听到了手机震动的嗡嗡声,她像摁掉闹钟一样摁掉了这个嗡嗡声。但几秒之后嗡嗡声又再次响起,她才发觉这是个一个电话。

    “喂?”许星野闭着眼,接起了电话。

    “星野,怎么不回消息,你到他们楼下了吗?”

    王幸的催促声从电话那边传来,许星野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王经理,我没明白,您是说去谁们楼下?”

    “你没看消息啊?推广组已经在用官方号联系发布视频的人了,你同步去找新海传媒的编辑把那条视频给撤了!要快!要跑起来!现在时间就是生命!”

    “好的王经理,他们编辑在哪……”

    “我正在开会,别啰嗦了,你赶紧去,我挂了。”

    电话听筒传来了电话挂断的嘟嘟声。

    许星野挠挠头,这时才发觉现在已经早上十点多钟,九点没到公司,也没请假,难怪王幸要给她打电话。

    许星野跳下床,一边刷牙,一边翻着手机,她跟王幸的聊天记录仍然停留在昨天的“然后呢”三个字。

    她感到莫名其妙,难道找编辑把视频下了就是王幸“然后呢”所指代的动作吗?

    许星野翻着地图,挂出这条视频的媒体公司新海传媒公司,距离她的位置只有不到两公里的距离。

    她背起书包,环顾着这个跟池斯一一起缠绵多时的房间,洁白的床,有回声的浴室,松软的皮沙发,甚至连餐桌和落地窗上都有她们渴望对方的记忆。

    许星野拿起她放在玄关桌台上的白色卡纸,池斯一把这张房卡放在她手里的时候,把这个房间形容为,这是她拥有她的第一次的房间。

    是她拥有她的第一次,也是她的第一次。

    她的第一次,那种初尝禁果的奇妙的体验会一直留存在许星野的脑海里。

    池斯一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一种专属于女性主义知识分子的谨慎。谨慎的不仅仅是她带着许星野爬上苹果树,又伸手摘下邪恶的果实这件事情。

    更是她对自己说的话表现出非常谨慎的审视态度。

    许星野还记得,池斯一在说完,“拥有你的第一次”这句话以后。

    她像是中世纪偷行巫术的女巫被发现了一样,为自己做了长篇大论的女性主义辩护,解释着这种“占有”其实是她对她的爱,而非某种对女性的物化,她生怕自己因为被误解而失去了女性主义者的身份。

    许星野觉得这样的辩护很是可爱,像华丽的鹦鹉爱惜着自己的羽毛一样可爱。她希望她把“拥有”这个平庸的词汇替换为“占有”。

    但是,在这样的谨慎之外,离别前,池斯一毫无征兆地送给许星野“一把镶钻的锁头”,像拴起宠物一样,给许星野“上锁”。

    池斯一没有明说,但许星野知道这是某种占有欲的宣誓。

    许星野并不介意被池斯一占有,她不介意池斯一对自己的“物化”,相反,她希望自己被她“物化”,她希望她可以对她的身体做所有她想做的事情,哪怕是那些因为过于小众而被视为“异端”的事情。

    这条宣示占有欲的项链,仍然随时提醒着许星野横亘在她们之间的距离,但许星野现在来不及去想这些。

    她攥着房卡,关上了房门,跑过长长的走廊,在等电梯的时候看着挂在电梯门口的《烟》,挥手跟这幅画上的两个女孩告别之后,站进了直达大堂的电梯里。

    她把房卡留在了前台,然后跟Nathen挥手作别,一路小跑去了新海传媒的楼下。

    早上十一点钟,仍然有陆陆续续来上班的打工人走进大楼。

    一个穿着黑色西服,面目和善的保安大哥看到了许星野。许星野冲他点头微笑,保安大哥没有拦她,也没有问她来干嘛,她穿过大门,径直跑去了前台。

    “您好,是来面试的吗?”前台穿着工作服的小姐姐问她。

    “您好。但我不是来面试的,”许星野摇摇头,“我是来找您们的编辑撤一条视频,但我不知道具体要找谁来做这件事情,想跟您咨询一下。”

    “实在不好意思,我这边实在帮不到您。您最好可以提前通过其他渠道确认一下找谁,因为我们的大楼没有预约是不能进入的。”前台礼貌地回绝了许星野。

    “谢谢您。”许星野礼貌地笑着。

    许星野发了个定位给王幸,表示自己已经按照她的最新指示抵达了新海传媒,但是她不知道要找的是哪位编辑。

    王幸的回复倒是也很直接:自己想办法,尽快撤,十二点前给我结果。

    早上没吃东西,还跑了两公里,许星野无奈地摸着咕噜噜大叫表示抗议的肚子。

    她推门进了旁边跟大楼相连的便利店,买了两个工业流水线上做成的包子,又一边啃包子,一边从冰柜里拿出来一个冰杯,撕开封口,放在了商用一体咖啡机上,摁下了冰美式的按钮。

    香气匮乏的咖啡液流进了冰杯里,许星野盖上盖子,拿着咖啡,坐在便利店拥挤的高台上,一边就着咖啡吃包子,一边看着新海传媒大门口进出的人。

    她不知道这些人当中哪个才是她要找的人。

    她打开手机,点开了昨天那条视频,这条视频现在还没有获得流量的青睐,点赞数只比昨天多了三十多个,她在怀疑自己的担心是不是本来就毫无必要。

    担心归担心,事情还是要继续做的。

    她一口口咬着松软的包子,再次注意到了那位穿着西服的面目和善的保安大哥,进出的人中有很多人都跟他打招呼,偶尔还会浅聊几句,仿佛跟谁都很熟络。

    而且他的表情管理很到位,一直保持着微笑看向每一个来上班的人,动作也彬彬有礼,十分得体。

    许星野灵光闪过,三口吃掉了另一个包子,结过账以后,端着咖啡推门走出了便利店。

    但刚走出去几步,她就转过身,又回了便利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