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般散向四周的记忆，循着甬道飞旋着，聚拢而来。

    一点点聚沙成塔、凝固堆积、渐渐拼凑出完整的蓝图。

    上古神界的祭台中，摆着五行八卦阵，父神立于阵前，宽袖大袍，手持拂尘。

    大拇指在其余四指间来回碰着，口中念念有词。

    祁凰应邀前来，站在复杂的法阵后，心下察觉到有些异样。

    父神从来都是眉低眼慢，未见对哪一件事上过心，如今却神色凝重，仿佛有大事要发生。

    果不其然，他转过身来，缓缓开口。

    “大劫已至，上古界不日将归于混沌。”

    祁凰松了口气，往躺椅上一坐，抓起瓜子就地嗑了起来。

    “就这？我还以为是星言劈腿了呢。”

    父神：“……”

    众神生死大事，竟被她如此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你不怕死？”

    祁凰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上古界神君跟随混沌降世而来，同父神一起开天辟地，创造了世间万物。

    又依据万物各自不同的信念和形态，将其分割为神仙魔人妖鬼六界。

    如今六界秩序初成，上古神界时逢混沌大劫，此时功成身退，她并不觉得十分意外。

    父神无奈地摇摇头。

    再一次感叹这丫头，没心没肺到这种程度，居然也能在神界谈上对象。

    大部分时间她这人都挺冷的，骨子里透着尖锐张扬。

    特别是那双眼睛，一贯都有种事不关己的通透冷静。

    “有一位神君要留下来，以应对三千年后的天地大劫。祁凰，我属意于你。”

    祁凰的实力在神界能排前五，性格豁达机敏。

    更重要的是，父神笃定以她的信念感，绝不会在大劫到来前临阵脱逃。

    此话一出，方才还慷慨赴死的祁凰，忽然后知后觉地安静下来。

    她的目光下敛，长睫毛微微扫下来，身影被阵中星火拉得很长，显得清冷又寂寥。

    一起轰轰烈烈的赴死，没什么值得悲伤的。

    但天人两隔的离别，却永远无法令人释怀。

    不待父神开口，她便轻声道：“让星言留下吧，他比我合适。”

    父神轻笑着摇摇头，神情无奈又悲冷。

    “他不会同意的。”

    “他不同意也没用，我说了算。”

    祁凰站起身，气焰嚣张地拍了拍二两胸脯，高傲地仰起头。

    父神俯下身，神情慈爱，抬手揉揉她的发顶。

    “也好……”

    他大手一挥，星言的神魂灯瞬时飞升至阵法中央，五行八卦阵感应到这神灯，金色光芒旋即一圈一圈地晕荡开去。

    父神望着这位在自己膝下长大，神界中人人捧在手心宠爱的小神君。

    “知道吗，有时活下来的人，比死去的要痛苦百倍。”

    他的嗓音微微沙哑，如同深秋的夜风吹过枯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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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甬道中尘土飞扬，疾风拂面，眼前骤然白光一闪。

    祁凰从回忆中抽离，握紧了拳头，眸光沉沉如暗夜。

    星言还活着，实在是太好了。

    可是原本应该命丧混沌大劫的自己，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甬道尽头原本闪耀着刺眼的白光。

    随着祁凰踏足的轻盈脚步，这耀眼的光芒竟逐渐柔和起来，轻盈地，如同星河一般，缓缓流淌在宽阔的大殿之中。

    星言身上檀木香味的气息席卷这方天地，将她丝丝缕缕地包裹其中。

    不白从祁凰兜里滚出来，睁着大眼睛打量四周。

    “祁祁，这好像是星言的回忆……”

    祁凰自然知道，因为此处庭院，正是她从前在神界的住处--摘星阁。

    大殿的庭院外瓦纷飞着鹅毛大雪，屋内一灯如豆。

    祁凰忐忑不安地缓步靠近过去。

    一位年轻男子正垂眸研墨，他手边摆放着一幅魂器分布图，此刻正专注地在其中几处画上圆圈。

    庭院处，黑猫口中叼着一卷烫金印花的请帖，轻若无物的脚步声悄然而至。

    星言明明听到了脚步声，却头也不抬，专注手中工作。

    “魔界楚王送来名帖，说有事相求，他手里有混沌大劫所遗魂器，您应该会感兴趣。”

    星言闻言，抬眼，侧身向它看去。

    暖黄色的灯光映出半张冷玉般英俊的脸，眸色里的火光随风跃动。

    他放下挽起的袖子，伸出缠绕着满满的白色绷带的手臂，接过那封印着楚王标志的请帖。

    祁凰见到这缠满绷带的手，瞳色瞬间冷了下去。

    桌案上的星言合上请帖，继续执笔沾墨。

    “给他回封信，就说我会赴约。”

    黑猫望向他手上满满的绷带，严肃地开口道。

    “您上次到妖族夺魂器，至今旧伤未愈，万一魔界不怀好意……”

    他低声道：“我没得选。”

    他没得选了，火海刀山，虎穴龙潭，都要去闯一闯。

    陈旧的屋子恢复了寂静，只剩灯下那唯一的身影。

    冰冷的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庭院中，砖木结构的屋舍在时间的侵蚀下显得腐朽不堪。

    直到夜深人静时分，星言才停下手里的工作。

    他将桌面所有的笔墨水彩收拾整齐，站起身来，拿了抹布和扫帚，挽起衣袖，开始打扫这间宽大的屋子。

    星言的目光下敛，长睫毛微微扫下来，身影被灯火拉得又长又瘦，显得清冷又寂寥。

    望着这样的星言，祁凰忽然感受到一阵钻心的悲冷。

    耳边不由回响起三千年前父神对她说过的话。

    “活下来，就真的好吗？”

    她脚步轻缓地走近星言，下意识伸手去摸他的脸。

    梦中的身影，虽然依旧好看，到底只是个虚影。

    她抬眼望向逐渐斑驳的摘星阁，半蹲在他身前，喃喃问道。

    “星言，你过得不好吗？”

    星言握着扫帚的手有片刻收紧，静默半晌。

    他的唇色因为失血而苍白，却是粲然一笑，眼神透过她的身体，缥缈地望向窗外。

    “三七，下雪了……”

    窗外一轮冷月，枯枝像剪影投在夜空，细细的碎雪随风荡进屋内，将围栏染成入骨的白色。

    祁凰伸手去接雪花，冰凉的触感，令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混沌大劫前日，她拉着星言的手，对他说：“我从没见过雪，改天你带我去看，好不好呀？”

    随口一句话，他就记了整整三千年。

    以至于魔修阁重逢之时，还总是心心念念，要带她去看魔界的初雪。

    思及于此，祁凰忽然神色凝重地转身，朝来时的方向飞奔起来。

    不白在身后大喊：“祁祁，你去哪儿？”

    “回去见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