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不说话了，屏住呼吸，竖着耳朵，朝刚才发出声音的方向细细听去。这时，咔拉声反倒消失了，程无双缓缓地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堆的火苗猛烈了些，光亮又向外围扩散了几尺，可并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程无双看了看向导，向导大叔右手举刀，左手从火堆里拎出一段烧着的枯木，轻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扔了过去。木头携着身上燃起的火焰，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弧线，照亮了经过的地方，

    “啪”的一声，枯木落到卵石堆缝里，火苗在枯木上跃动、挣扎、最后渐渐熄灭。什么东西都没看见，什么声音都没听见，刚才也许是幻觉吧。两人相视一笑又聊起天来。

    “怎么样?”向导接着问。

    “什…么怎么样?”程无双装作不知道。

    “就是帮你找婆家的事啊！你呢，可是从京城来的千金大小姐，想着家境肯定不差，得给你说个大户，不行，大户哪能配得上你，怎么的也必须是个土财主才行。”向导越说越起劲，盘腿坐下，从腰间摸出酒葫芦，仰头灌下一大口老虎尿。

    程无双声音里带着娇羞和嗔怒道：“大叔，你又拿我打趣!”

    “呵呵，我说你这个女娃子，长得蛮好看，就是脾气冲了点，辣了点。人呀，活一辈子，总是要找个人一起过的，要真是一个人过，那多没意思！娃子，说正经的，你家在京城是干啥的?你爹娘也放心让你出来?”

    程无双听了这话，一下不做声了。程无双有两个父亲，生父姓王，继父姓李，程是她的母姓。她的生父本在京城开油坊，后来油坊越开越大，便总号设在京城，其他地方设分号，现在全国有几百家分号，在油行里做出了名堂，行里的人都在背地里叫他“油中王”。

    那年“油中王”得了一坛好酒，窝房子里自己偷着喝，也是天定的孽缘，程无双的母亲此时恰好进来收拾，之后的事便有些俗气了。

    王家一直不认程无双的母亲，也不收程无双这个私生女，将程母轰出府去。不过，“油中王”本人还算地道，让手下一个李姓伙计把程无双的母娶过了门。有了这种经历，继父对她既不疼也不恨，母亲想爱又不敢表现太多。从小到大，程无双就是被放养大的。

    向导见程无双不说话，两眼愣愣地盯着火堆看出了神，知道怕是触及了她的痛处，后悔不已，赶紧叫醒了她，劝道：“叔不会聊天，把你痛处勾出来了吧？人人心里都有坎，想开点这坎就过去了。”

    “无关系！”程无双嘴角微翘，淡淡笑道，抄起身旁的烧火棍拨了拨柴堆。

    “那咱们还是聊男人吧。”几口老虎尿下肚，向导彻底放开了，谈论的话题生猛了不少。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程无双接触过的男人，刑部的那群大老爷们，然后自己的继父，再就是赵煜轩、刘谨，还有就是她查过的、被她送进牢里的罪犯。

    一想到这些人，程无双头也不抬，带着几分怒气答道：“我不喜欢男人！’

    向导一惊，这天是没法聊下去了。他抬头看看夜空，今夜云层密布，月亮和星星统统回家。这才将将入夜，离太阳东升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一起耗在这儿照看火堆显然不是办法，于是就对程无双说道：“咱换着休息吧，夜长着呢，养足精神，丧彪来了，也好打架！”

    程无双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那我就先去睡了。”向导悻悻说道，

    向导说完，就势在火堆旁躺下，将大砍刀横放在地上，枕在脑后作枕头，可这卵石床铺实在是咯得慌，怎么睡得着。

    向导闭着眼假模假样地休息了一会，等他觉得程无双气消了，又翻过身看着程无双道：“丫头，你后悔吗?”

    “什么?”程无双惊奇地瞪大眼睛望着地上的向导大叔。

    “我是问你进大青岭后不后悔?你看，你要是不赶时间走官道，不就没有眼前这码子事了？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

    向导还要继续开导，程无双突然打断他，反问道：“大叔，那你呢?你后不后悔跟着我进大青岭?原本你是可以呆在村子里好好享福的。”

    “我？后悔？”向导呵呵一笑，从地上坐起来，摇了好几下脑袋，又摆摆手道，“我不后悔！我跟大青岭打了一辈子交道，从来不后悔进岭。这回运气是差了点，不过人这一辈子总要碰上几回霉运。再说丧彪也不是每个人都碰得上的，这次我就好好跟它玩玩！”

    向导大叔拎起地上砍刀，狠狠地插进了卵石缝。

    程无双笑了，想起他白天发现脚印时吓破胆的样子，笑着说：“大叔，你白天好像不是这样说的哦。”

    “嗨，丫头，人都怕死，再说白天我没喝老虎尿，刚才我想明白了，既然进了岭，就肯定会遇到些邪魔歪道、豺狼虎豹，怕就不要进岭，进了岭就使出十八般武艺闯过去。”

    两人聊着正欢，忽然河的上游方向传来一阵“咔拉咔拉”的石头翻动声。

    这次声音非常清楚，不需要扔火把，也能确认来了一只大野兽，至少是一只野猪。程无双的神经一下紧绷起来，钢刀在手，双眼一眨不眨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向导也腾地跳起，拔起大砍刀，挺立在程无双身前。

    黑骨隆冬的夜里，渐渐浮现了两只绿莹莹的大眼睛。

    程无双后脊上的汗毛根根立起，向导也紧张地放低了姿势，执刀的右手横举在胸前。

    见两人面朝自己，全力戒备，防守严丝合缝，绿眼睛眨了眨，向左边横移了几步，然后又向右边横移了几步。也许它想绕到后面，可这里左边是河，右边是断崖，要攻击只有正面这一个方向。

    那绿眼睛极快地在卵石滩上左右来回移动，河滩上的卵石“咔啦咔啦”响成一片。无论怎样地左窜右移，绿眼睛就是没有找到突破口，空中传来“嗷嗷”的低吼。

    程无双握刀的手心开始出汗。

    这时，绿眼睛不动了，停在原地，低吼声和咔拉声也停了。过了一会，绿眼睛渐渐隐没在黑暗中，就如它出现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