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节总是如此,那连绵不断的细雨一旦开始飘落,仿佛就被施下了某种魔法般,再也难以停歇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而又闷热的气息,让人感到些许压抑。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哥,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我循声望去,宫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说实话,他到来的速度着实超出了我的预料。
这家伙,难道事先就预想到了我会在今天离开,然后开车来到了这附近?
若真是如此,那他也未免太清闲了些吧。
以他所想要做的事而言,如此悠闲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上次说的事情我后来思考了一下,教育好像就应该从小孩子抓起。就拿许多男生来说吧,往往直到进入初中、高中之后,他们才会逐渐形成一种共识——男生不可以欺负女生。”
这样的说法好像有些奇怪,于是我又补充了一句。
“小学时我记得有的男生会和女生会打架,但到了初高中就没有了。”
宫明捂嘴笑了起来。
“因为女生通常会比男生更早地开始身体发育,所以在小学那个阶段,经常会出现女生能够战胜男生的情况。正因如此,当男女双方的实力旗鼓相当时,那些顽皮的男孩子自然而然地也就不会将女孩子们视为弱势群体,自然也就不存在所谓‘欺负’一说。当然,绝大多数情况下,引发这些打架事件的罪魁祸首,还是那些调皮捣蛋的男生。”
势均力敌的,就算不上欺负吗?仔细想想,好像的确如此。
如果两个人打架,有输有赢,就算不上欺负。只有一方一方处于弱势,一直挨打,才构成欺负。
“你似乎很了解。”
“因为我真的有在认真做这件事。”
说着,他撑着伞将我送上副驾,然后自己从另一个方向上了主驾。
他真的长大了,我忍不住为他鼓掌。
如果学生时期愿意帮助他人的人能再多些,那就算走进社会后,被染黑一半,未来的社会也应该比现在要好吧。
上了车,我的目光还停留在酒店。
看着酒店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我突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我本来还想去见更多的人,但……
“你在大厅站着的时候,心情似乎不太好,是因为被淘汰了吗?”
听到这话,我回过神来,叹了口气。
我将目光从已经看不见的酒店收回,看向了宫明。
“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怎么了?”
他回答得很快,也很自然,看来是真的没有。
“那有喜欢你的人吗?”
宫明虽然没有回话,但脸上瞬间泛起了一抹红晕。
我想,应该是有的。
而且,他或许也喜欢,只是自己还没察觉到。
随后,在一个有着红绿灯的路口,等灯的间隙里,宫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轻声说道。
“有个小姑娘貌似挺喜欢我的,我们组织里的大小事务基本都是由她一手操办的。”
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他是个笨蛋。
他根本没这个能力管理好这么大的队伍,所以我才这么担心。
但转念一想,如果他真的没这个能力,又怎能聚集并引领这么多志同道合的人呢?
看来,他可能真的遇到了一个很优秀的女生。
“那你做了什么?”
宫明摸了摸鼻子,略显尴尬地笑了笑。
“打架和提供资金吧……”
“那你可是很容易被架空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不禁打趣道。
宫明一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笑着回应。
“没关系啦,她要是想当老大就让她当去呗。只要我们所做之事能够帮到更多的人,就算让我给她当下手,我也心甘情愿。”
他可能真的喜欢那个女生。
“这样的话,我就只说一句话了。将它传承下去,让它存在于学生之中。社会是只看重利益的地方,就连社会上的公益组织大多也都是用来赚钱的。所以……不要让它成为那样的东西。”
我们看向彼此,露出阴沉且无奈的笑容。
然后,宫明吐槽道。
“你说了三句。”
就在这时,跑车稳稳地停在了机场外面。
车门打开后,宫明撑着伞一路陪着我走到了机场的休息室。
现在的时间都还没有到三点,距离我的航班起飞,估计还有将近一个多小时的等待时间。
他似乎打算留在这陪我,于是我开口。
“回去吧,不要把事都压在一个女生身上。”
然而,刚说出口我就意识到……我好像没资格说出这样的话。
“暑假都放学了,能有什么事?”
“那约她一起出去玩玩吧,又或者……你们俩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关于未来的计划和憧憬呗。”
他犹豫了一会,叹了口气。
“你只是想一个人独处吧。毕竟……你现在应该很愧疚,你以前总把什么都看作自己的责任,现在……却什么都没有做到。”
我沉默了,我没有辩解,因为辩解了他也不会相信。
他所得出的结论应该是基于我们认识的那十年,这样的结论显然不可能轻易地被我否定。
于是,离去之际,他留给了我最后一句话。
“行啦,别想得太多啦,让自己过得开心点、幸福些吧。”
随着宫明渐行渐远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偌大的休息室内再次只剩下我孤单一人。
或许,他们比我更懂我……因为人往往看不清自己。
就连自私卑劣的人……也会觉得自己高尚。
从一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便是如此形单影只,到最后即将离去之时依旧这般孤独寂寥。
来时是这样,走时也是这样,挺好的。
只是,假如两个星期前没有踏上这段旅程,情况是否会比现在更好一些呢?
对于这个问题,我心里实在找不到确切的答案……或许永远也难以找到那个真正的答案。
……我其实应该和老师她们道个别,但她们都在宴会厅的最前面,我没办法过去。
这好像是借口?
我内心深处非常清楚,于情于理我都应当跟老师们好好地道个别。
但……人往往不愿意面对让自己感到亏欠的人。
这般思索着,我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明悟,似乎开始理解为何母亲这么多年来始终未曾前来与我相见。
她那样骄傲的人,对于当年抛下亲生骨肉这件事情,心中该怀有多么沉重的愧疚啊?
可是?
人就一定要这样吗?
在她具备足够的能力来抚养我时,为何不能果断地选择归来呢?
可能,这就是人吧……
就在这一刹那间,我不禁联想到另外一种未曾出现的事件发展。
倘若她一生碌碌无为、毫无建树,那么是否意味着她将永远都不愿意见到我呢?
嗯……
这样的可能性或许很大。
那我呢?我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去见爷爷奶奶一面?
她们想见到现在的我吗?应该是想的。
但……她们更想的是我回到实验。
我们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这个矛盾阻止了我们的相见。
我与母亲之间是没有矛盾的。
不对,或许只是在我看来没有。
绝大部分的小孩在被抛弃了之后会不会恨母亲?母亲认为应该是恨的。
在见到我之前,她害怕见到我。
这点,我其实也一样。
正因为都这样,我们的再次见面才隔了整整十三年。
像个笑话一样呢,母亲。
说到底,母亲还是太骄傲了。
她想证明的或许是……抛弃我并没有错,但她自己好像都已经后悔了。
我们就这样,应该会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