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的妻子,我的妻子
作者:救救小羊   长街宴最新章节     
    萧承佑十四岁时第一次上战场,是作为沈昭的副将。

    冬日严寒,暴雪纷飞,两军交战之地正是地图上被墨水晕染的地点。

    皇帝亲自下令迫使年少的世子随父戍守边疆,战场上形势诡谲,皇帝本就没想让沈昭能活着回京城。

    大将军年事已高,只肖斩断沈昭这根血脉,将军府后继无人,那庞大的兵权也就名正言顺地收回皇帝手中。

    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沈昭愈是。

    纵使大将军平日督促他刻苦训练,可头一次直面沙场上血肉横飞的场面,沈昭吓得刀都提不稳,全凭萧承佑护其周全。

    那时萧承佑虽然年轻,可怀着满腔的恨意,不要命的酣战几乎是他唯一宣泄的途径,长枪扎入敌人的脖子,迸溅而出的鲜血令他由衷地感到一种异样的快意,仿佛那咕噜噜滚进泥土里的,是当今九五至尊的项上人头。

    一场大战结束,萧承佑回到军营时,沈昭正躺在床上,受了伤的腿被包扎的里三层外三层,还隐隐渗出血迹。

    “我不想上战场。”所有人走后,沈昭的脸色彻底变得苍白,长叹一声,“萧兄,我还不想死。”

    “战场上刀剑无眼,岂是你能左右?你今日太多疏漏,若是被大将军知道,少不了挨一顿鞭子。”萧承佑并不擅长宽慰,只是淡淡说道。

    沈昭面上浮出一层绝望的神情,沉默了许久,忽然问道:“萧兄,你不怕死吗?”

    萧承佑怔了一下。

    “我也怕。”他声音莫名低了下去,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怕那天来临时,该死的还人活着。”

    “我没你那么远大的抱负。”沈昭将手置于脑后,思索了片刻,“若真有这么一天,恐怕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娶一个合心意的妻子,孑然一身埋骨黄沙之下,连一个惦念的人都没有。”

    萧承佑本对这些事毫不在意,许是为了安慰沈昭,忽然鬼使神差问道:“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妻子?”

    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沈昭轻而易举被这个话题挑起了兴致,顾不上那层笼罩在头顶的死亡的阴影,挑唇笑道:“我喜欢的女子,自然是貌若天仙,性格温婉娴静,又有一番才情与我把酒言欢……”

    沈昭喋喋不休:“总而言之,我要与她做一对比翼双飞的神仙眷侣。”

    “……好的很。”听闻沈昭这番浪荡子似的话,萧承佑唇角也忍不住噙了一丝笑意,在沈昭的伤口上又扎了一层纱布,双手一勒,“那就好好留着你的性命,免得你那独守空闺的妻子要留给我照顾。”

    沈昭被萧承佑的手劲勒得吃痛,大叫一声要伸手打他。

    回忆蔓延之际,忽然被耳边一声呼唤打断。

    “夫君在想什么?”

    符泠手上的伤已转了方向看不见了,而他面前的地图上,那处地名已被墨迹染得看不清。

    萧承佑看着符泠关切的眉眼,忍不住不去回想那回忆里一语成谶的话语。

    如今看来,她的样貌身姿,乃至脾气秉性,的确样样都是沈昭喜欢的。

    若不是那场战役,他们本该是一对天赐良缘,沈昭是多情之人,定会对符泠的舞姿大加赞叹,而非像他一般不解风情,无措地离去,使她蒙受着冷待和委屈。

    “没什么。”萧承佑眸中戾气一闪而过,“你也早些休息吧。”

    他不敢再看向符泠,一颗心像是被放在烈火里煎熬,语气重了几分,像是毫不留情地送客。

    霎时间,他察觉到面前之人的呼吸声顿住了。

    宁静的空气似乎都随之滞涩起来,漫长而难捱,不知过了多久,符泠终于点了点头,脚步退到门边。

    “……是妾身做错了什么吗?”

    她的声音轻得像漂浮在空气中的一片羽毛,尾端带着颤抖,轻轻地扫过萧承佑的耳畔。

    他不假思索地抬起头看她,蓦然撞进那淡灰色的眸子里。

    不知何时蓄在符泠眼眶中的悬而未滴的泪忽然坠落,顺着白皙而柔软的面颊一路淌下去,驻留片刻,最后“啪嗒”一声砸在地面,细微的声音仿佛檐角滴落的一滴雨,却分外清晰,如万钧之重。

    萧承佑薄唇微张,声音却闷在喉咙里。

    “没有……”良久,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可话音未落,符泠身旁的门却“砰”的一声被推开,女子妩媚的声线如琴弦绷紧的高音,随着淡粉色的身影闯进来,瞬间将萧承佑低沉的声音掩盖。

    “表哥!”姜浅的身躯像瞄准了目标的弹弓,从萧承佑背后猛地扑在他身上,双臂自然地搂住他的脖子,歪头问道,“这些年不见,表哥可想我了?”

    萧承佑的脊背猛地绷住了,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忍住把姜浅从身后掀下去的念头。

    他对沈昭年少时“青梅竹马”的表妹姜小姐只是略有耳闻,但想起姜浅来前与符泠的那一番交锋,心底却不由自主泛起一阵厌恶,只是面上还不动声色。

    萧承佑的冷淡并未使姜浅气馁,她很快瞥见不远处丝毫未动的汤盅,若有所思地望向符泠。与之前伶牙俐齿的模样不同,符泠此刻神色怔忪地站在门边,眼角鼻尖的微红还未褪去,透出些无措,像朵被暴雨淋湿的海棠花,娇艳又狼狈。

    姜浅的唇角如被扯紧的细线,扬起一抹得意,但很快面上又覆了一层无辜的掩饰:“表哥,是我来的不巧吗?”

    她明知故问,又转向符泠道:“方才见到姐姐,我就格外喜欢!姐姐有所不知,我与表哥自小便是顶好的玩伴,他七岁那年与我叶子牌,输了几亩田产,现在还在我手里呢。”

    这一番话称得上拿腔拿调,话里话外都在显示他们二人关系匪浅,落在符泠耳中,像是蚂蚁爬行而过的瘙痒,胃里迅速翻涌起一股难以言状的恶心。

    看着姜浅的惺惺作态,符泠对萧承佑故作柔弱的姿态几乎快要维持不住,便道:“夫君既要与表妹叙旧,妾身便不叨扰了。”

    符泠推开门,临行时脚步微顿,视线掠过姜浅挑衅的目光,落在神色晦暗不明的萧承佑身上,语气添了几分郑重。

    “明日之事,夫君莫要忘记。”

    说罢,符泠迅速转身离开,像急于甩开某个难缠的脏东西似的,前脚方踏出门槛,她那副泫然欲泣的娇柔之态便迅速收敛,眼角眉梢的红晕也迅速褪去了。

    书房内,姜浅看着符泠背影消失的方向,突然发问:“表哥答应她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