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吧，什么事儿？”周扬有些无奈地说道，心中郁闷不已。

    “欧主任是不是要走了？”朱玉洁一边擦拭着不住往下流的眼泪，一边抬头问道。

    “怎么会呢？你不要胡说啊！我怎么不知道！”周扬说道，心中暗暗自诩现在自己装模作样的本事儿也是越来越高明了。

    “我没有胡说，大家都在传！周主任别告诉我，您不知道！”朱玉洁扬起下巴，不知道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还是在质问周扬不要骗她，还好周扬从这点上找到了些朱副科长的影子，心里有些欣慰地松了口气。比起藏着各种弯弯绕绕敬与爱的人，他更喜欢别明明白白毁与恨。

    “我告诉你！我真的不知道！而且我也不相信欧主任会离开！请你以后不要听风就是雨，然后到处兴风作浪！”

    “周主任，我没有兴风作浪，我是真的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欧主任要是离开了…”朱玉洁话说了一半，却哽咽在那儿了，不知道是说不下去了，还是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害怕欧主任要是离开了，你该怎么办是吧？”周扬不以为然地笑着问道。

    “周主任，我…”朱玉洁张大嘴巴看着周扬，她怎么也没想到，周扬居然说话毫无忌讳，说话也如此直接。

    “朱科长，无论欧主任走与不走，我们都应该首先做好自己工作不是吗？那么，反过来说，我们自己的工作做好了，和欧主任走与不走又有什么关系呢？再说了，至少我这里，到目前为止从没有收到过欧主任要走的消息！”

    “周主任，您真的不担心吗？如果欧主任走了，你…”朱玉洁有些胆怯地把刚刚扬起的脑袋又低了下去。

    “我，我这个主任助理是不是也该下课了是吧？所以你呀，我的朱副科长，你就是事事考虑太多了，甚至考虑得有些过头了！不是有一句话吗！该来的躲也躲不了，不该来的拉也拉不来！你整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你能不累吗？你把这些精力用在工作或者其他任何事情上，任何事情不成功都难，不是吗？”

    朱玉洁看着周扬洋洋洒洒说了一堆，虽然对周扬讲得道理有些不屑，但是看着周扬认真的样子，她的心情不知为什么，也轻松了很多。

    “谢谢周主任，没想到，周主任心胸这么宽广，相比之下，我以前真是有些小家子气了！我在这里，还是诚挚地向您道个歉，希望你真的不要放在心上！”

    “这点你放心！我没有那么宽宏大量，但也真没有那么小肚鸡肠，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人总不能老是活在过去里，还得向前看不是吗？以前，我自己也认识不到这一点，总是兜兜转转，还是站在原地，活在过去，这不，也得到很多教训了嘛！所以每个人都一样，你我也没有什么根本的不同，好自为之，各自加油吧！”

    “我会的，谢谢你周主任！”朱玉洁似乎是受到了一些触动，有些激动地说道。

    “那行吧，那就先这样！你们事儿也挺多，你忙去吧！”周扬准备送客了。

    “好的主任，那您忙！我先走了！”

    “好！”

    “呃，主任！”朱玉洁刚转身走出去两步又有些迟疑地回头道。

    “嗯？怎么了？还有事儿？”周扬不解地问，其实刚才他还想叫住朱玉洁呢，他想问问她欧主任的去向，但见朱玉洁情绪刚好一点，就不想再去触碰她敏感的神经了。

    “周主任，您也是在等欧主任吧？”朱玉洁小心地问道。

    “嗯！啊？你说什么？”周扬下意识地回答道，但是很快他又意识到这可能是个语言陷阱，这个陷阱很可能让他之前安慰朱玉洁的话都成为泡影，于是立马改变方向。他当然也不愿意直接说一个“不”字，因为这样，很可能就堵掉了所有路。万一朱玉洁知道欧主任的去向呢，你这样一说，不是正好把人家的嘴给堵上了吗！

    “我是说，你也在等欧主任回来吧？”朱玉洁看到周扬一脸茫然的样子，心思缜密的她早已猜到了答案，于是还没等周扬回答就有些得意地说道：“您不用等了！我听说欧主任今天一早就直接去了省医院，上午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周扬有些呆呆地看着朱玉洁，心里暗想：既然你都知道这些了，你还给我来这一出戏是做啥？还有你这咋咋呼呼、斤斤计较的性格，你是怎么知道欧主任去向的，居然还有人给你通风报信？

    朱玉洁见周扬只是看着她不说话，脸上的神情更加神气，立马恢复了以前周扬在医务科见到的模样，昂着头，摇着扎得细细的发髻下，左摇右晃的一缕秀发，说道：“我怎么知道的是吧？她的司机老马告诉我的呀！老马是我的武川老乡！”

    “欧主任的司机老马是武川人？”周扬有些惊讶的问道，这点周扬还真没想到，因为武川挨着磐石县，周扬小时候还经常跑去武川市区玩，因为武川市比磐石县大得多，好吃好玩的也比磐石多，关键是路程还不远，父母亲也爱带着他们姐弟俩去，骑着自行车，大概一个多小时就到了，还是一条又宽又直的大马路，非常方便好走，马路两边高大的乔木和澄澈的水渠也给往返武川市区的路途增添了不少乐趣。后来他在大学又认识了同样是老家武川的苏米，他对武川的好感更是倍增。

    “对呀，老马和我都是武川的好不啦！”

    “那，欧主任也是？”

    “嗯…欧主任好像不是，但是欧主任之前那位好像是！”周扬突然发现，只要朱玉洁的这颗八卦心被打开，很难再有人轻易给她关起来。

    “呃…好吧，那今天就先聊到这里，你先忙去吧！”周扬只好无奈地，直接下逐客令。

    “哎，周主任，我听说您之前那位也是武川的？”

    “……”周扬看着朱玉洁。

    “哎，周主任，您之前那位我记得好像叫苏，苏什么来着？”

    “……”周扬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哎，周…”

    正当朱玉洁还准备饶有兴趣地说下去，周扬忍不住一扬手，做出一个“请出去”的动作，站在那儿。

    朱玉洁见状愣了一下，这才从八卦连环套中醒悟过来，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后，立即抱歉地就地鞠了两个躬，周扬见状立马随手抓起桌上一叠便签纸假意要扔过去，她才逃也似的跑出了周扬办公室。

    周扬盯着朱玉洁逃走的方向，办公室门口现在已经空空如也，他的脑子瞬间变得有些恍惚，举在空中的一只手久久没有放下来。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他的情绪一下子从刚才还和朱玉洁相互鼓励劝慰到斗智斗勇的热忱暖心、昂扬斗志之中，一下子崩裂揉碎成一堆堆玻璃渣子，整个人的心情也随之跌落到了谷底。

    朱玉洁像一根戳破气球的针，毫不留情地扎破了早已膨胀到快找不到边际的他，其实他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偏僻落后小城里走出来的打工仔，一个连老婆孩子都瞧不上的落魄子，一个一事无成的失败者，一个本该病入膏肓的不幸者，一个人到中年还在流浪人间的浪荡子，一个打拼二十年依然毫无成就的失意者，一个总让父母、爱人、女儿、甚至连自己都失望的负心人。

    “啪”的一声，周扬的手，连同手里的便签纸一起重重地砸在了桌上。一叠厚厚的便签纸已经被他捏成一块团皱巴巴的纸团，手的掌指之间，也隐隐窜出一片片殷红。

    周扬整个身子像崩塌了的大山一样，佝偻地向前耷拉着，瘫坐在椅子上，身心也一下子堕入冰窖。

    “咚咚咚！”几声敲门声把周扬从深不见底的情绪旋涡泥潭里拉回了现实。

    “周助理，打扰一下！李主任让你过去一下！”一个长相青涩的年轻人在门口硬生生地说道。

    “哪个李主任？”周扬问道。

    “还有哪个李主任，当然是医务部李鸣一主任啊！”年轻人冷冷地答道。

    “李鸣一？这么快来新主任了？”周扬诧异地问道。

    年轻人见周扬还不开窍，就有些气急败坏地喊道：“李鸣一副主任！”

    说完，年轻人一转身，很不满意地离开了周扬办公室。周扬这才恍然大悟，对呀，医务部不是还有个叫李鸣一的副主任吗！自己怎么居然把这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周扬刚才还一直低热慢速运行的脑袋，一下又活泛起来，他快速推演着这位李鸣一主任找自己的几种情况，但他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找他的任何原因。他对这位李一鸣副主任可以说毫无印象，要不是今天这个年轻人不这么说，他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想起他。但是，他知道医务部的确有这么一个人，所以周扬只好先按捺住他那一颗强烈的好奇心，先过去看看。毕竟人家也是领导，自己作为主任助理，却怠慢了副主任，总归也是说不过去的。

    周扬很快就走到了李主任的办公室门口，办公室的门大开，里面还传出阵阵笑声和浓烈的烟草味。

    周扬快速扫视了一眼李主任的办公室，李主任办公室虽然面积不大，但颇有特点，满屋子除了一张不大的办公桌和一组摆成一个直角的二、三人座沙发，几乎都是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绿植，几乎再也看不到任何其他东西。沙发上赫然坐着副院长詹益、财务科王英、疾控科主任李欢、质控科主任王宇营，李鸣一正在把自己的椅子推过去，立马另外几个人也来帮忙，等椅子推到那组沙发面前，李鸣一又忙着请詹益就坐，另外几个人有的倒茶，有的点烟，忙得不亦乐乎。

    周扬轻叩了三下门，恭敬地说道：“领导们，您们好！”

    大家依然自顾自地谈笑风生，根本没人理会周扬，周扬以为是领导们谈兴正浓，走进办公室，在离沙发两三米的地方又恭敬地说了一声：“各位领导，您们好！”

    还是没人理会周扬，大家继续聊着各自的话题，副院长詹益虽然没有参与聊天，但一直盯着手里的手机，一副非常专注的样子。

    周扬尴尬得一批，心里一下子也慌了，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刚才那个到他办公室喊他的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进来了，站在周扬旁边冷笑一声瞥了他一眼。

    周扬有些急了，又喊了一声：“领导们好！”

    不出意外，还是和刚才的状况一模一样。周扬顿时有些无奈，心想，看来领导们是要故意晾一晾他了。心一横，正打算转身离去。

    “哎！周主任来了？”

    “哦！小周来了！”

    “小周来，来，坐！”说着李一鸣那有些宽大肥硕的手已经把他拉过去，按在了自己身边。

    周扬被李一鸣的手一拍，只觉身子一歪，半边身子就被死死地按在了座位上。周扬原本想让个座，请旁边的年长一些的质控科主任王宇营坐李一鸣旁边。但李一鸣这么一下，把他的念头全部打消在原地。

    “小周呀，是这样的！最近一段时间，欧主任有点事儿，要离开一些日子，医务部暂时由我负责！你作为主任助理，也要担起一份责任啊！所以，我刚才也和詹院长请示了一下，决定由你主抓疾控和质控这两方面的工作！正好呢，疾控科主任李欢、质控科主任王宇营，两位老主任呢，最近刚好也到了年假的时间，我就让他们先休息、休息，由你全权负责这两个科室的工作！以你医务部主任助理的身份，虽然这点事儿有些委屈你了，但是，我相信一定能出色地完成好！”

    李一鸣副主任停顿了一下，弹了弹手中的烟蒂，继续说道：“过会儿呢，你可以再找王、李二位主任具体了解了解情况，同时也做个交个班！明天，就从明天开始，你就可以把这项工作抓起来！现在呢，詹院长还要对我们做一些指示，你可以留下来听，有事儿的话也可以先走！你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