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众人一起望向东方，隔着城墙自然望不见的，各人只能遥想那副场景：一人立马于城外，弓若霹雳，城头敌人应弦而倒。

    汪直生平头一回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葵花宝典不香了，“没事，我近战厉害。”他默默安慰自己。

    众人正望间，两匹战马一前一后自东城墙外转出，带起一股烟尘，前面马背上的人正是李四有。只见前马舒缓马步，后边跟随的空马赶到身侧并行，李四有于马鞍上纵身一跃，再落下时，已然换乘到另一匹马上。

    其时城头战况正酣，城上城下喊杀声连片，那两匹战马一路沿着城墙横行，马蹄轻盈点地好似无声无息，而马上人在奔驰中上身微微起伏，与战马浑然一体划出一道异常优美的弧线。

    倏忽间，战马已奔到土坡后二十丈外。吁——，战马人立而起，只见李四有在最高点悠然将弓弦拉开，一放。

    众人未曾看到箭矢，急忙望向城头。果然，垛口处某个正张弓欲射的安南弓手扔下弓箭，一头倒栽下城墙。

    众人不及赞叹，又见城头上接连倒下三人，大伙这才醒悟：原来前方李四有已接连再发三箭。

    “厉害！”某仙大赞。

    汪直也在心里点头：这不光射得准，还射得快，射出的箭矢就连自己也只是勉强能看见，不好防。

    在斜坡顶上鏖战的江湖好汉并无余暇环顾战场，只觉得前方敌人的压力似乎减轻了些许。而后方战友以及城上敌人的视线焦点已全然落到突然闯入战场的战马上。

    余沧海正指挥得焦灼，瞥到身后那个熟悉的身影，心里一突，不知悲喜。

    武统领咬牙切齿狂吼：“射他！”

    顿时斜坡两侧所有还能射的弓手一起发箭。

    无数好汉狂呼：“小心！”

    无数人停下手中兵器分心往后看，却看到那些箭矢软绵无力，堪堪飞到战马十步内轻飘飘落地。只有零星几只飞到马前，被马上人随手以铁弓格落。

    城下欢呼声四起，城头安南人气沮。

    武统领在城头高处，见马上神射手衣着鲜亮不是寻常人，又见那人望向这边，武统领心头一颤，立刻缩到盾牌之后。

    果然，那人作出张弓搭箭的姿势，武统领赶忙蹲下，却并未听到箭矢击在铁盾上的巨响，正在疑惑间，猛听得头顶高处咔嚓一响，随即耳畔尽是惊呼，抬头望去，一颗心陡然沉到水底。

    冬日斜斜在天，映照城楼上的战旗。

    在满场人的注视下，那旗杆顶端忽地一歪，两尺长的竿头带着战旗自高处轰然砸落。

    战场死寂，前排鏖战的江湖好汉猛然醒悟，奋力推动手中盾牌，挺出长兵，口中狂呼：“城破了，城破了！”发狂一般往前拥。

    城破了！城破了！土坡下无数好汉狂呼。

    对战的安南铁甲兵随之回神，人人心知到了最危急的关头，不等命令纷纷舍生忘死地反冲。咔咔，嗤嗤，铁甲与兵刃摩擦，让人牙酸的声音响作一团。

    大战再起，比起方才更加激烈。

    一道庞大的身影自土坡下跃出，口里高呼：“闪开，我来也！”

    排队攻击的好汉来不及抬头，耳边风声大作，一道巨大的黑影自头顶掠过，间或在好汉们的肩头或盾牌上一点，直飞向斜坡顶端。

    这人身体肥大，套两层重甲，偏偏轻功极好，如一颗炮弹飞砸向安南铁甲兵。

    轰！

    巨响声中，三四个铁甲兵滚倒在地，人挤人的战圈，一旦倒下再也不能爬起。

    而那个套双层甲的胖子居然从人堆里一弹而起，稍稍后退两步蓄势，以手里小盾护住头脸，又是合身朝铁甲兵撞去。

    如此两次，城头被撞出个丈余宽的空地，前排鏖战的好汉大喜，如飓风狂涛一拥而上。

    那立功的胖子在城头上仰天长笑：“先登者，湖广张横是也！”

    众人才知，这胖子叫张横。从他身边冲过去时，人人都在心里想：这胖子这么肥，穿重甲还他妈的轻功这么好，活该人家立头功！

    斜坡下余沧海狂喜，喝令后续好汉跟上。

    不远处，李四有立马停弓静观，记得这张横就是火烧升龙城那次来回奔波报信的。

    后方高台上，汪直大笑：“好好好！不料草莽之中有这般奇才！”

    酷爱吹牛的桃谷六仙也是自愧不如：“咱兄弟轻功不差，可比不上人家胖啊。”

    六仙互相打量彼此干瘦的模样，顿足捶胸，直到某仙憋出一个歪理：“咱六兄弟捆一起比他重！”众仙大喜。

    眼见城头守势将崩，武统领双目血红，急令道：“发信号！”

    身边亲兵挥动令旗，城楼高处点起号炮，通知城内最后的后备精锐，也即黎洪拨发的帅府亲卫来援。

    武统领听见号炮，灵机一动，几步跃上城楼，抽出宝剑发令：“填火药，装炮子，朝那边射！”

    宝剑所指，正是张横站的地方，也是大明好汉攻击的最核心区域。

    “大人，只是号炮，没射过人。”

    “给我射！”

    啪，一个大嘴巴狠狠扇过去，宝剑直接架在脖子上。

    炮手装填火药，武统领喝道：“再多填！”

    炮手战战兢兢又加装火药，末了填上炮子。

    那张横往前撞一回，稍微喘息准备再撞，偶然抬头，看见城楼上一个黑洞洞的大炮口对着自己，炮手举着火把正要去点火，吓得亡魂大冒。

    他这番异常引得周围人也望过去，不论安南人还是大明好汉都懵了。

    火把点燃引信，人人都仿佛听到嗤嗤的燃烧声，但众人挤轧在这片战场上，谁也无法躲开。

    啊——

    在他们绝望的呼声中，一根长箭划空而至如同神迹般射断引信，继而射断炮手的右臂。炮手火把落地，引燃了匆忙中乱放的火药箱。

    轰——

    城楼硝烟弥漫。

    轰——

    第二声巨响，号炮飞在空中爆炸。

    城头上呆滞的人群如梦初醒，彼此看两眼，又重新厮杀在一起。

    这一箭正是李四有在城下射的。他也是暗道侥幸，相隔二十丈匆忙中一射，能中，实在是运气好。

    高台上的众人不明所以，只道城头无端起了爆炸。汪直端着单筒“千里眼”碰巧看到细节，这回真把汪直惊到了。

    “竟有如此神射？”汪直握住镜筒的手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