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乐带着周淮夫妇赶到升龙城外时已近黄昏。

    三人勒马于夕阳下远观城郭，倒也没有传说中大火过后的凄惨，城门口人来人往有几分繁华。

    张雪梅道：“都说这场大火如何如何，看来还是吹牛的成分多。”

    徐乐笑道：“锦衣卫内部消息不会有错的，只能说安南人真多，杀不绝的。”他望望身侧的周淮，见周淮面带怜悯之色，便不再多话，带着两人直入城中。

    三人入了伪皇宫，此处园林完好，树木犹绿，又是另一番景象。马上要见到顶头上司，徐乐回顾二人。

    “小张，待会见到李大人，你少说话，不可浪言。”

    这张雪梅终于嫁得如意郎君，心情舒畅，一路行来多有出言无状，徐乐怕她冲撞了大人，才特意嘱咐。张雪梅一撇嘴，答应了。

    入得一处偏殿，李四有正在等他们来，稍稍问过了谅山那里的情况，便直接问他们是否愿意长久留在安南。

    徐乐字斟句酌道：“大人，属下妻小尚在中原。”

    李四有点点头，给三人讲了留在安南的各种好处，无外乎升官、分钱、赏田地。徐乐在心里盘算，周淮面色沉稳，而张雪梅悠然神往。

    ”中原往事梦一场，在这里归隐田园过安稳日子也不错呀。”她小声说出来，还扯一扯周淮的袖子。

    “胡闹！这是公干，不是让你玩乐。”

    徐乐连忙斥责张雪梅，偷眼去看上司面色，见李四有面上带笑没有怪罪的意思。徐乐道：“大人，忘记告诉您，小张和小周刚刚成亲了。”

    “哦，恭喜二位，回头我补上一份礼物。”

    李四有给二人道喜，眼见这周淮貌似拗不过老婆的样子，这二人应该可以留下来。但这周淮不是锦衣卫嫡系，属于半路进来的，而且是文人出身，说不定生出是非。

    是以，必须让徐乐留下来压住周淮。于是李四有道：“徐百户，我已奏请于安南新设一千户所，升你为千户，你安排人去中原接老婆孩子过来吧。”

    见徐乐有些不情愿，李四有略一沉吟，给三人讲述了黎三家族在此地卧底八十年的故事。三人听得热血沸腾。

    “大智，大勇，大仁，大义！”周淮击节赞叹，“不料我锦衣卫中竟有如此人物！”

    周淮加入锦衣卫其实是被半胁迫的，这半个人质就是张雪梅。

    他中秀才后离家远游江湖，素来听的都是锦衣卫如何如何坏，后来意图刺杀李四有失败加入锦衣卫，亲眼目睹了锦衣卫行事以及文人们的口是心非，观念已经渐渐转变。

    又来到安南这里为国厮杀，不知不觉中对锦衣卫认同感大增，但黎三的故事依然给予他极大的冲击。

    见三人已然意动，李四有忽而道：“还有一事，不得不说。”

    “假如，假如有一天，朝廷对这里鞭长莫及，你们待如何行事？”

    徐乐陡然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望向自家上司，见上司面色沉沉，眉宇间凛然正气不似别有用心的小人。

    徐乐压住心中杂念，长吸口气道：“愿效那黎三故事，为国尽忠耳。”

    李四有点一点头，不置可否。

    张雪梅妇道人家，不明白这话的严重性，只是心猿意马不时偷窥自家夫君。而周淮沉思许久，开口道：“当尽量加强控制，确保安南不反叛。”

    李四有眼睛一亮。这周淮忠心程度或许不如徐乐，但格局比徐乐强。不过，这种场合显然不能贬低徐乐，还要抬高徐乐的威望才行。

    他便故意沉下脸。

    “徐千户所言甚好，我大明要的就是这般忠烈之士。”又转向周淮，“小周，此地孤悬海外，这人呐，一旦大权独揽，谁敢担保没有反心？”

    “大人——”徐乐被这话吓得不轻，慌忙要替周淮开解。

    张雪梅急忙扯周淮的袖子，周淮一愣，单膝跪地道：“大人——”想要分辨却不知该说什么。

    李四有虚虚一扶。

    “我不是怀疑你，我是在告诫你们当碰到乱局时，该从哪里着手。”

    三人不解他这话的意思。李四有便给三人讲了自己在安南利用苗人，瑶人，汉人，海盗，以及安南土着多方势力互相牵制的大局。

    听完这些，徐乐大喜：“如此，我锦衣卫居中调和，监控，大明无忧矣。”

    周淮仰面思索，朝李四有一拱手：“大人，属下总觉得哪里还差着一点，不能全盘贯通。”

    李四有含笑不语，让他们自己想。周淮回思所见，脑中灵光一闪。

    “教化？”他问。

    李四有暗赞此人不愧是秀才出身，一下就想到了文人最擅长的老本行。但他不能夸此人。

    “不光是教化，还有经济利益。我已安排蓝凤凰主持以安南粮食北运京师换中原物产，以其中利益捆绑，则安南与中原再不可分。”

    周淮毕竟见识尚浅，似懂非懂。徐乐大拍马屁道：“还是大人高瞻远瞩，属下愚钝哪懂得那么多，但属下只须记住一条，遵循大人指示即可。”

    李四有笑指徐乐。

    接下来安排三人吃饭，从这刻开始，他命三人跟随在身边旁观他处理政务，让三人积累经验。

    后边几日，因黎灏被擒，整个安南震动，各地反叛势力如风中落叶在惶恐不安中动荡不已。

    先是密州那里的各路军头纷纷被手下割了脑袋来请赏，海云关以北虽然有安南乱兵抢劫，但已无大股成建制的反抗势力。

    再有各地村人被鼓动，杀了土豪地主私分田地，有些胆子大的还派人跑来升龙城请求认可。

    更有江湖好汉外加海盗以升龙城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彻底扫荡各处乡野。

    平原地区基本上迅速抵定，而山野处道路不通的地方因消息传递缓慢，不可能彻底平定，其中血腥之处远远超过平原地区。

    这日，李四有接到飞鸽传书，看过后递给徐乐，徐乐看完再递给周淮。周淮皱眉：“大人，怕是山中有邪教趁乱起身，再生事端。”

    李四有笑道：“山中难以发大兵清剿，是以我特意派慧心大师方便行事。”

    “那山中，我大明难道就不管了么？”

    “管不了的。山中人的生计依赖与平原地区交换物资，我们控制住平原，分化山中野人，让他们自发调整吧。”

    周淮还是不解，问道：“那样的话，置之不理即可，为何还要专门派人去行事？”

    “就当我一时无聊吧。”

    李四有不再解释。他派慧心大师带着桃谷六仙和嵩山六义到各处山中搞事，宣传大明政策是一个目的，另一个目的是摧毁安南士绅，将此地文化铲平后再重新塑造。

    这种险恶用心能告诉秀才出身的周淮么？

    这时外边来报，说黎成豪的两个儿子又找过来哭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