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之下，随行的锦衣卫只有一个略懂的。那个锦衣卫过去跟两个女人比划许久，而后一脸不在乎地来报告：就是安南乱兵在村子里杀了地主，他们两个是地主家的媳妇。

    吴梦达问乱兵如何了，锦衣卫说苗人杀过来时，那些乱兵见不是大明的正规军企图反抗，不料碰到硬茬子，被苗人围住村子杀得精光。

    蓝凤凰叹口气：“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嫁给我苗族男儿，愿意的就在村子住下，孩子也给她养起来；不愿意，她们爱去哪去哪吧。”

    锦衣卫过去又是一番询问。

    大媳妇起初眼神如惊恐的母兽，听明白意思后，抱着孩子低下头犹豫许久，最后要留在村里。

    年轻的二媳妇是隔壁村的富户子女，听说能走，面上压抑不住的欢喜，说想回娘家。

    蓝凤凰见她年龄比自己还要小，不由得心生同情。

    这隔壁的村子大概也跟这村子类似吧，或许能好一些，但按照计划，村里的地主总是要死的。这个小女人的娘家八成也无了，只是她还不自知。

    蓝凤凰挥挥手，手下的苗女递给二媳妇几只盛满米饭的竹筒，便放她去了。大媳妇目送姐妹顺着小路远去，眼神闪烁，低下头将怀中的儿子抱得更紧。

    天色不早了，吴梦达下令在此村留宿，当晚他们几个头目便住在地主家的宅子里，那妇人将儿子放回卧室的木框车上，自己乖乖下厨房做饭。

    堂屋里，吴梦达坐在主位上听锦衣卫通报：这个村子里的成年男子所剩无几，除了地主家，其他被杀的不太多，许多人大概躲进山里了。

    吴梦达不在意逃走男人们的死活，这些该是准备定居此处的苗人们要操心的。他偷眼去瞧蓝凤凰，只见她美眸望着虚空许久没动，似在想什么心事。

    “蓝姑娘，可有什么不妥？”他问道。

    蓝凤凰回过神来，怅然道：“国破家亡，她们真够惨的。”

    吴梦达道：“你只见到他们倒霉的时候，没见到他们造反的时候。倘若我们大明败了，你猜他们怎么对待我们的妇孺？”

    “不用猜，只会更惨。”蓝凤凰道，“我最怕读书，许多事都不懂，李大哥特意给我讲了安南历史。安南人一定还会造反的，我们苗人能在这里立住脚吗？”

    苗人们刚刚抢到田地时无不欣喜若狂，蓝凤凰稍微清醒后就隐隐冒出来这个疑问。她在心里憋了许久，不敢对手下的苗人说，此刻屋中没有第三个人，她便对吴梦达坦然道出。

    吴梦达武勋出身，只知道安南人喜欢造反，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造反。回想起大明来回征讨安南的历史，叹气道：“以我的脾气，真想下狠手杀个精光，但总不能泯灭了做人的良知……”

    “杀不尽，不能杀……”

    两人对视哀叹。

    此地是谅山府和升龙府的交界，次日他们继续南下进入升龙府。

    这一路过来苗人们陆续分出去许多支队伍，此时跟随蓝凤凰的人数不足三千，就连带来的几十辆大车也只余八辆。

    蓝凤凰不再坐车，骑在马上沿途看风景，只觉升龙府的氛围对比谅山府有些奇怪。她反复思索，忽而醒悟到差别：在升龙府沿途见到的人有股奇怪的勃勃生气。

    这里大路边的野外，不时见到安南本地人出外砍柴跳水，见到明军也不太害怕的样子。

    这太奇怪了。

    而在北边谅山，土着们看到明军就远远躲起来。躲不过的，偷偷瞥向自己的目光里夹杂着胆怯、畏惧，还有虽然竭力掩饰，却能被一眼看穿的仇恨。

    蓝凤凰的心里一直惦记着昨晚那个问题，她感受着升龙府乡村的奇怪气氛，心里隐隐生出了希望。

    或许李大哥真的有办法？

    当天他们进了升龙城，几场雨下来将城内大火的痕迹消减许多，但残垣断壁犹在，无一不在诉说着当初那场浩劫。

    李四有在皇宫内听到他们已经进城的消息，亲自出宫门迎接。

    三人在宫门口相遇。

    吴梦达高声道：“李大哥，我们来了。”他将张懋给的军令递上。

    李四有接过来收入怀中，他见蓝凤凰的面上带着些许忧愁，轻笑道：“蓝妹子，我等你许久了。路上还好？”

    蓝凤凰道：“大哥，我有事要问你。”

    “行，进去说。”

    三人入到一处偏殿，坐下说了几句闲话后，吴梦达借口要参观这安南伪皇宫，快步出去，留下二人独处。

    蓝凤凰将自己的担忧道出，问怎么办。

    李四有道：“妹子，我是不可能坑你们的。”

    他将自己在升龙府施行的土地政策讲给蓝凤凰听。蓝凤凰大惊道：“自古从来没有种田不纳粮的，这……”

    “我只问你，我这么做，假如你是安南人你还愿意造反么？”

    李四有和煦地笑着，他多日不曾打理面容，下巴上腮帮上尽是青色的胡茬。蓝凤凰瞧着他的笑容略微失神，面上飞起一丝红晕，赶紧收敛心神，把自己代入安南人来思考。

    “不会！”她迅即答道，“如此仁政，没有官府压榨，我为什么要造反？造反后再弄出个官府来收税么？”

    “可你这么做，大明天子岂能答应？”她再一思索，转而担忧起来，“李大哥，我不懂朝堂，可我总觉得这是一件捅破天的大事，我好怕。”

    她的嗓音颤抖，威震江湖的五毒教主此刻像个小姑娘。

    “大明天子，大明朝堂，呵呵。”李四有哂笑。

    他收住笑，问蓝凤凰：“你愿意做安南女王么？”

    轰！

    这一问石破天惊，震得蓝凤凰面色发白，失手将几案上的茶盏打翻。茶水在案上横流，两人都没动，许久后蓝凤凰道：“李大哥，你要做什么，造反么？”

    李四有正色道：“我不造反。我会向大明朝廷推荐你做安南女王。”

    “能行？”蓝凤凰的心扑通扑通狂跳，只觉得耳朵嗡嗡响，对面李四有的话语仿佛是从遥远的空中飘来。

    “我早已筹划多时。你做安南女王，只须答应我两个条件。”李四有竖起两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