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都海知道大帐里这些人不是李四有的对手，她耳听到外边刀出鞘弓上弦的声响，有心拖延时间，随即也跟着清斥一声：“住手！”

    帐外的军士不再往里冲，一时间大帐内安静下来。李四有往前走一步，稍稍离开帐门靠近满都海。他冷声喝道：“外边后帐的，你们离远一点，你们有7个人，我听见了。”

    原来有几个亲兵悄悄摸到后帐，企图从后边割开牛皮帐篷将满都海抢出去。满都海暗暗可惜，这下子失去了突袭逃跑的机会，难办了。

    在她心思电转之间，只见李四有长枪一摆，对躺在地上的蒙古贵人说道：”你们也出去，有些话你们不方便听。“

    满都海听李四有似乎想谈判，不管是真是假，帐篷里这些人没啥用，她随即喝道：”你们先出去，不要白白送死。“

    李四有侧走两步让开帐门。

    蒙古贵人们一个个互相搀扶爬起来出了大帐，临出去的时候低着头心中惭愧，觉得自己没用，还得靠满都海大人献身虎口保住他们，又觉得满都海大人顾惜自己等人的性命这才委曲求全，个个感激不已。

    帐篷里只剩下5个人。4个大人加一个小王子。

    满都海放下双刀，缓缓说道：“我听说中原人讲仁义，仁者不绝人子嗣，你一定要把黄金家族赶尽杀绝吗？”

    李四有见小王子虽然年幼，坐在小椅子上神情镇定，又见满都海毫不慌张，他在心里暗赞一声，口中却道：“那要看某些人都干过啥事，坏事做尽的人赶尽杀绝又何妨？”

    “这孩子手上没沾过血，你可以杀我一个人。”满都海淡然说道。

    “大人，你不能死！”阿丽玛一直凝神盯着李四有，她不敢回头，闻言急忙说道：“大不了跟他拼了。”

    她边上的达巴拉干目光闪烁，一言不发。

    李四有却笑了，他索性收起长枪杵在地毯上，悠然说道：“满都海你够了啊，你已经看出来我现在不想杀你，何必演戏呢？”

    “阿丽玛你别紧张。”他转向眼前夫妻二人，“我想跟满都海说几句话。”

    阿丽玛将信将疑，不敢收起弯刀，她先回头看一眼满都海的眼色，见满都海微微点头，这才收刀退后两步。达巴拉干悄悄退到小王子身前。

    李四有故意拿眼睛瞥向小王子，他说：“我今天不会杀这个孩子，托他的福，满都海你才能活下来。”

    他解释说：“你们两个人看似以你为主，其实在互相扶持，谁也离不开谁。要杀就杀两个，只杀一个没意思。”

    李四有突然决定不杀满都海，不是像他嘴里说得这么简单，他有自己的算计。

    他的话非常侮辱人，但满都海不以为意。达巴拉干暗自松了口气。阿丽玛精神放松下来，顿觉一阵疲倦，她努力振作精神不敢露出疲态。

    满都海不会轻信李四有，她一直在思索这个汉人到底想干什么，本来即将得手为何突然又不刺杀了？她听到李四有几次提到小王子，忽然心里生出了一个想法。

    满都海坐回虎皮交椅上，放平呼吸，而后开口道：“我记得中原史书上的一个故事。”

    李四有瞬间睁大眼睛，他与满都海目光对视。两人的目光似乎能在空中擦出火花来。

    “大元朝曾经入主中原，也推崇忠义之臣。”满都海直视李四有的眼睛，目光灼灼。

    “如今大元朝已经流落塞外百年之久，塞外文化凋零，许多人顶多认识几个汉字。我族中代代皇后，我如今也是皇后，我有机会饱读汉人的史书。”

    大帐中除了李四有，谁也不明白满都海在说什么，小王子巴图孟克更是一脸茫然。大家听到满都海停顿片刻，忽然说出一句话。

    “我很欣赏史书上那个叫程婴的忠臣。”

    赵氏孤儿！

    李四有现在彻底相信满都海已经知道了，同时也证明了他自己心中的猜测。他和满都海目光交汇，谁也没去看旁边的小王子。

    良久之后，李四有移开视线，慨然叹息：“满都海，你是个英雄。我只提两个条件，你答应了，我转身就走。”

    阿丽玛面露喜色，她听不明白两人在说什么，但显然满都海大人已经说服了眼前这个可怕的魔鬼，今天大概是没事了。达巴拉干隐隐有些懂了，但他读书太少，不知道典故。

    满都海伸手示意，请李四有开条件。

    “第一，燕山脚下的汉人部落，你们不要去骚扰。”

    “第二，哥力各自立为土默特的大汗，我希望你承认。”

    满都海略一思索，说道：“第一个条件我可以答应，但你也要约束他们不要挑衅我们。第二条我答应不答应都一样，他已经自立了。”

    李四有道：”第一条就这么说定了。第二条，你写封亲笔信盖上印，我带回土默特，有大义的名分总是好的。“

    第二条里隐藏的用心很险恶，李四有明着设套，满都海心知肚明却无可奈何。李四有故意提起他从土默特来，不管满都海怎么想，中央蒙古在实质上是不可能再统一了。

    满都海被迫在大义上承认哥力各的地位，以后再也不能堂而皇之吞并土默特，她心中极其腻味，面上并不发作，她不想再说话，抬起手示意李四有可以走了。

    李四有似笑非笑站在帐中不动。

    满都海顿时醒悟：这人太可恶了，居然要让自己当人质送他出大营。她冷着脸坐在交椅上半天不动。

    李四有也站在那里不动，就等着满都海。他见满都海似乎想一直耗下去，开口说道：“我最近不太想杀人。我让你送我，不是怕一个人出不去，我怕收不住手把你们杀得太惨！”

    这话太狂妄了，然后达巴拉干深信不疑，他和阿丽玛当年跟随巴延孟克大汗见识过李四有的本事，此人于瓦剌万军之中单枪匹马解了蒙古人覆灭的危机，至今想来可叹可怖。

    达巴拉干站出来说道：“我来当人质。”

    “你还不够格。”

    李四有笑眯眯地一把将达巴拉干拉过来，作出一副亲热的样子，还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忽然悄悄在达巴拉干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你自己毁容吧。”

    达巴拉干闻言心头狂跳，他甩开李四有的胳膊，低着头走回去不敢让人看见他的脸色。

    僵持的双方有了结果，满都海知道自己不亲自“送”李四有，此人不会走。她已经想通了：眼前这个汉人应该是手下留情没下杀手，毕竟许多蒙古人只是受伤没有死。

    满都海一身盛装在前，李四有隔开两步悠然跟随。两人穿过夹道戒备的蒙古人，一路向营门走去。

    满都海空着手没拿双刀，她边走边微笑着朝四周的军民挥手致意，引起一阵阵欢呼，似乎打了什么了不起的大胜仗，而李四有只是他的手下败将，一个小跟班。

    蒙古人的军心士气明显上升。

    李四有见她如此作派，有些想笑，忽然用蒙语高声呼喊：“满都海大人万岁！”

    前排的蒙古人见这个汉人突然乱喊，有点懵。后排的不知道，一起跟着欢呼：“满都海大人万岁！”

    喊到最后，前排的蒙古人只好也跟着喊。整个大营中欢声如雷。

    满都海转身停下来瞪视李四有。李四有笑一笑，朝她扬一扬眉毛。

    满都海一言不发，加快脚步走出营门。

    大营外冰雪覆盖着大地，荒野上一片凄凉。满都海静立在营门外，面露微笑。

    “李四有，你不会一直步行吧？要不要我送你一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