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掌门和师娘闻言留下，定逸师太沉着脸叫住恒山众人。几人正欲说话，前几日街头卖馄饨的雁荡山何三七走上前来向李四有告罪道：

    “那日是我莽撞，老朽大言不惭，不识李少侠真人在前，请恕罪。”

    李四有知他喜欢游戏风尘，这次来道歉估计是被自己凶名吓住，他轻声问道：

    “何前辈，我吃了你的馄饨没给钱么？”

    何三七摇头。李四有又问：

    “你收了我的钱给我馄饨么？”

    何三七一愣神，继而明白了他的意思，面露笑容道：

    “少侠如此人才，不知师承何人？”

    李四有看了眼面前的岳掌门和师娘，又想起了如今白发苍苍的守拙道长，言道：

    “雁荡山如何养出你何前辈，华阴县就如何养出我李四有。”

    何三七开怀大笑而去，耳边听到李四有呼喊他：“何前辈游历风尘，改日我找你多多请教。”

    稍后众人坐定议事，刘正风曲洋二人也在，一共六个人。李四有道：

    “方才我当众言及恒山隐秘，其实是故意的。”他不待定逸师太说话，直接说：

    “我今日当众给恒山下不来台，也是在给恒山递台阶，一道从此退出五岳联盟的台阶。恒山派退出五岳没有丝毫损失只会更清净，何乐而不为？”

    定逸师太深思不语。

    李四有对岳掌门说道：“华山派也可乘机退出五岳。华山恒山又不是什么武林盟主，操的哪门子闲心去跟魔教拼命。现在的正道江湖谁第一？不是公认的老林寺么？人家老林寺缩在后边，一两银子也没给你们，何必做人家马前卒！”

    “他嵩山左冷禅这个五岳盟主当得有意思么？一个领头冲锋的小卒子有甚好争的。就这几句话，二位都明白事理，请仔细考虑。”

    定逸师太暴躁的脾气此刻无影无踪，她深深目视李四有片刻，双掌合十口念一声佛号，转身离开。李四有突然想起一事，暗道失策了。

    这恒山尼姑们背靠悬空寺，属于佛门一支。其一，她们可以仰仗附近的佛门势力对抗黑木崖；其二，可以同时和黑木崖暗通款曲，双方演戏；其三，她们搞不好还真收了老林寺的钱，是老林寺的卧底！

    他还奇怪一群尼姑跑出来掺和什么江湖争斗，看来恒山极有可能是老林寺打入五岳的一颗棋子，好挑动五岳抗衡日月神教，方便老林寺坐山观虎斗。

    还好他今天只说了几句话，但是言及老林寺，怕是打草惊蛇了。

    脑中急转，身边刘正风和曲洋他可以直言，反正这两人不听话他一棒子打死便是，何况这两人俱是知恩的人，而且言明退出江湖了，应该不会出卖他。岳掌门虽然有小算盘，但一定会以华山为重。思付已定，他索性将心中猜测当众道出。

    四人震惊不已，细思却非常合情合理，一些往日里感觉奇怪之处豁然而通。曲洋首先开口道：

    “往日在神教内，总觉得跟恒山打得不激烈，只道是教主不想跟一群女流之辈计较，原来另有玄机。看来我确实不适合混江湖，再混下去必死无疑。”

    刘正风惨然道：“我如今退出衡山，心中却有不舍。不料百年厮杀，衡山凋零如此，现在只剩一个莫大撑局面。此番隐秘我须告知掌门莫师兄，要他一定小心。”

    师娘更直接，她说：“我华山以后独霸关中，外边的事不管了。”

    岳掌门面色阴晴不定，许久后沉声道：

    “今日之议，我们几个都是可以信任的。我瞧那左冷禅一心还在做着江湖称雄的美梦，泰山派的道士跟他走得近，不能信。莫大先生倒是可以商议，但他素来独来独往，我们说不上话。”

    众人一齐望向刘正风，刘正风一咬牙道：

    “就当这是我退出江湖前最后为衡山做的事，我找师兄说说，再将家里的田产给衡山留一半，算是给莫大留一份基业。可怜我百年衡山......”

    李四有听到他要捐田产，跟师娘和岳掌门对了个眼色，三人都是想起了当年华山的事。李四有问刘正风：

    “你家里几亩地，地里几头牛？”

    刘正风奇怪他问牛干啥，老老实实答道：“我家扎根衡山八十年，三千多亩地是有的，牛不知道具体数目。”

    李四有只是一时口滑才问他牛，连忙又问他：“整个衡山派有多少地？”

    “算上我家的，一共五千亩不到。”

    李四有抚掌而笑，说道：

    “你自己算算账，你说就凭这个你师兄莫大能和你处好关系吗？”

    刘正风汗颜，说道：“我已然退出江湖了，捐一半，必须捐一半！”忽然想起一事，问李四有：

    “你不是锦衣卫么，为何这么关心五岳的事？”

    李四有涩然，他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和华山牵扯太深，于是言道：“岳掌门和宁女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以华山之事报之。”

    这倒是提醒了李四有，如此看来只要东方不败那里不多话，恒山尼姑应该不清楚他底细，他舒口气道：

    “还好刚才在定逸面前暴露不多，她应该不知道我的打算。我是真心期望华山好，现在顺便帮帮你们衡山。她肯定猜想是不是朝廷要插手，如此我们回旋的余地不小。”

    “刚才我问老刘算这个田产的账，其实也在借着机会算算恒山尼姑们的账，悬空寺肯定占据了周边大片田产，恒山尼姑的田产不多，她们养弟子的钱财从何而来？不是悬空寺就是老林寺，拿人钱财，予人消灾，她们必是佛门卧底无疑，悬空寺不涉足江湖，那就确凿是老林寺。”

    “同理，嵩山派也非常可疑。老林寺和他们共处一座山，老林寺将周边田产都快占完了，左冷禅振兴嵩山钱财从何而来？嵩山派可是有好几百弟子，虽然说精锐不多，这要花多少钱来养？我猜嵩山不是暗地里混黑道，就是另外有人背后支持。”

    “还是老林寺！”

    师娘接口，岳掌门点点头，觉得老林寺让嵩山派当马前卒说得过去。曲洋却道：

    “也许还有别的势力插手，你真当朝廷不管江湖事么？我们神教......”

    他闭口不言。

    众人恍然，左冷禅背后不止一家金主，他被老林寺喂饱反而起了野心也是情有可原。如此看来五岳里面真傻的只有他们华山、衡山两家，另外两家是别人手上的刀；而他们两家之前居然做了别人手上刀的刀，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最后剩下个泰山不知是何立场。泰山派家大业大，论起家底是五岳里最厚的，再败家只要皇帝还想封禅，他们泰山派一定灭不了。这泰山与他们两家处境不同，不是一路人。

    ******

    五个人商议良久。

    刘正风曲洋既然已经退出江湖，虽然李四有给他们做保，终究还是怕出事，两人决定出海避难。李四有建言组一个商社，问过岳掌门，他没有参与的意思。最后李四有以洪兴社名义出一半份子，刘曲二人合起来一半份子，以后买船专门做海贸生意。

    随后刘正风安排弟子去找莫大先生准备交接一半田产，并告知今日的一些猜想。李四有拉住岳掌门和师娘，说另有事情。师娘问何事，李四有先问道：

    “不知师父师娘剑法进展如何？”

    岳掌门捻须微笑，师娘说最近两人常常对练，自觉进步很大，似乎摸到了风清扬前辈提到的圆满如意的门槛。

    圆满如意的说法是李四有借风清扬的口向他们灌输的，他们剑法应该接近0.9。李四有觉得0.9算是圆满的门槛，他自己0.99算是大圆满，而且他不单是剑法，是总体技艺大圆满。

    提起风清扬，师娘遗憾地说他们二人在华山附近寻找多时，一直找不到这位前辈，看来风师叔还是不肯原谅他们气宗。

    师父师娘既然武功大进，李四有也就放下了心，万一岳掌门武功太差碰到绝顶高手被人灭了，以后还怎么当他的‘坐着打天下第二’。总之，在他振兴华山之前，岳掌门一定要好好的，这是李四有最大的执念和乐趣，想一想就开心。

    他再次嘱托二人好好培养林平之，还说林平之有大决心想要亲手找余沧海报仇。又道自己有件私事要办，托师娘给张招弟带个话，可能耽误一个月才能回华阴。

    送走华山众人，李四有找刘正风借了匹马，而后一路南下去往福建。他瞧出岳掌门对辟邪剑谱有点邪念，自己偶然听到了林平之父亲的遗言，猜想那定然是放剑谱的所在。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找上门去毁了剑谱，这下岳掌门诸多心思将要化为泡影。

    他孤身一路走马而行，在衡阳城外察觉有个驼子暗暗跟着他，行至一处树林，他牵马进去休息，许久也不出来。

    后边跟着的驼子察觉不对，跟进树林，耳边忽然传来一股恶风，待要闪避，一根精钢棒已然架在头顶。那驼子急呼：

    “少侠且住手，我没有恶意。”

    李四有见他目光闪烁，面貌凶恶，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于是笑言：

    “阁下可曾听说过昔日两宋之交有一句名言：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

    驼子不解这话什么意思。

    左右不过是个小喽啰，这衡阳城‘关心’他的人多了去。李四有懒得多问，手起一棒直接将他的天灵盖砸得脑浆迸裂。这驼子就此去世了。

    李四有翻一翻他的行李，都是些毒针暗器之类的恶毒之物，还发现他的驼背居然是假的，衣服下面藏着个皮囊，里面全是毒水，往地面一倒，地上青草被腐蚀的滋滋响。

    这时树林外走进来一个短衣短袖衣着暴露的苗女，她离开李四有几丈远，说道：

    “驼子叫‘塞外明驼’木高峰，是个该死的。杀得好。”又道：

    “李四有，我有个朋友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