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燕子双双飞
作者:枫火佳人   看我八零年代的平行人生最新章节     
    用几样东西吃饱了肚子,冰云拿了一只苞谷皮做的蒲团,在院中大枣树底下坐下来。大枣树底下有许多蚂蚁窝,她和伟健经常趴在这里看,研究这种除了人类以外,唯一拥有“奴隶”的生物。她从来不知道他会对蚂蚁感兴趣,也不知道他会对到河里放鸭子感兴趣,以及到野地里寻找新发芽的野菜感兴趣。他那种兴致决不是一个大人在哄一个孩子玩的兴致,他投入得像一个孩子般的认真。

    她觉得,可能就像她想的,人总得有一个逃遁自己的空间,不然会崩溃。婆婆逃遁在她的方言里,她逃遁在自我装傻中,而伟健则逃遁在一种奇怪的幼稚里。做为长子,他扛着他的家族责任,没有大包大揽,没有推诿推卸,沉重却显而易见。他肩上是日渐年老的爸妈,身在囹圄的弟弟,已婚成年的妹妹,尚在幼年的外甥女……而有些事情不是他赚多少钱就能改变的,比如衰老,比如自由。她觉得他每次和她孩子气的打闹,或者拉上她看风景,就都是这种逃遁,他在这里有片刻的休息,很轻松。她甚至很庆幸他们逃遁的空间有交叉,比如看蚂蚁,如果一个看,一个嗤笑好幼稚,那就没趣味得很了。

    对了,他还挺有诗情。

    昨天,他们两个在地里栽菜苗,菜地不大,但保证着一家人的时令蔬菜供应,每年都是公公在侍弄,她有时去帮帮忙,公公并不用她,所以多数都成了她和毛毛玩乐的试验场。她给毛毛种了几棵草莓和东北特有的黄菇娘果,种子是妈妈寄来的,毛毛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她就教她如何用青果皮放在嘴巴里咬响玩,咕叽咕叽的,东北的小姑娘都会玩,小丫头几次就学会了,两人经常去数开了几朵花,结了几个果,什么时候能黄,乐此不疲。伟健也学会了,但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这会儿公公婆婆不在家,应时的春菜已过,把接下来的夏菜栽种好,保证一家人夏季的蔬菜供应就理所当然地成了她的责任。这责任她并没有指望伟健帮她,她知道他忙于自己的事,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干过这种活了。但那个人却似乎觉得帮她理所当然,而且丝毫也没有把它当成苦役,反而做得像模像样的,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就是农民。

    深翻了地,打完了垄,他拄着锄头站在地头上,忽然诗情万种地说:“柳絮满天飞。”她正拿着小锄头跟在他身后打土坷垃,不期被逗得“嗤”的一下笑起来:“亲爱的,你是要做田园诗人吗!”站起身来等他的下文,那人看看天,看看地:“没了,我是一句诗人。”她却来了兴致,抬头望着空里的飞絮,续道:“点点离人泪。”那人转头看她一眼:“还是相聚好,”竟然很符合诗的起承转合,这时正好一对蝴蝶翩然飞过,“燕子双双飞。”她道。

    “宝贝儿,那明明是蝴蝶。”那人道,斜眼看她。

    “我偏说燕子!”她将头一翘,那人当即直立着,“呯”的一声倒在地上。她大笑起来,趴下去:“你知道蝴蝶是谁变的吗?是梁山伯和祝英台,他们是两个大傻瓜——”

    “但我们不是!”他马上道,并飞快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他们太像一对平凡的夫妻了,一对生在农村,以种养为生的平凡夫妻了。这时候她就怎么也不能相信他是一个商人,开着轿车,经营着包括酒店、歌舞厅、以及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生意的商人。农活做累了,他们坐在地头休息,喝自己带来的凉茶,一人一口分苹果吃。她握着他的手去咬苹果,怎么都觉得这生活假得像一出戏剧,而这戏剧则真得像一份平凡的生活。

    傍晚时,忙完了所有的活计,两个人躺在地头上,伟健嘴里衔着一根草杆,翘着二郎腿的脚上是一双旧农田鞋,裤管高卷在半空中。冰云躺在一边,支着手看这个男人,她觉得生活真像一场梦,而他心里在想什么?她生活如戏地过了两年,不真实得让她分不清哪里是梦,哪里是真的生活。当她从梦里被“砸”醒来时,她以为今天的生活是做的一场梦,而梦里才是她一直在过的生活。

    那这个男人呢?他精明、清醒,他是怎么过的这两载岁月?她怎么好像一点都不认识他?他的思想是敏锐的、强悍的、开朗的,而她的思想则是曲折的,婉转的,沉郁的,从这个意义上讲,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可他们却如此和平友好地度过了两年岁月,他在想什么?

    “周太太,你又发现了什么秘密?每当你弄出这么一副未成型小妖的模样来研究我的时候,我总是被你勾得心荡神驰,不能自已。”躺在地上的人看了她一眼。她嘻嘻笑了,躺下去,头上是流金的斜阳,皓皓的长空,不远处的大树上,鸟儿结束了一天疲倦的飞翔,正停在枝头唱着一支婉转清丽的歌,野风吹过,送过淡淡泥土的芬芳,

    “我没想到你能把地种得这么好!周先生。”她支着腿,咬起一根草杆。

    那个人不理她了,好像知道她在说假话,不一会儿,吐掉草棍坐起来,两手搭在膝头上交抱着,放眼欣赏着他“种得那么好”的土地,“这个世界,只有土地才是最真实的。”她坐起来,看着他。“等我老了的时候,也弄这么一小片菜园。也许这才是人生最后的归宿。”转头看她一眼:“你会和我一起吗?”

    她忽然有些感动,想起诸葛亮出陇中时,安排他的儿子在老家为他经营一小片田地。“我不知道,阿健。”她望着夕阳下的田野,“我觉得我现在就在经营这片土地。”

    那个人不说话,拉着她一起躺下来,她忽然就在那一刹间明白了什么是“伴侣”。伴侣,在一条路上相伴着同行的人,他们注定了将共承风雨,共担荣辱,共享贫富苦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