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一家人
作者:枫火佳人   看我八零年代的平行人生最新章节     
    爱是需要基础的,没有基础也没有欣赏的人,注定要经过漫长而疼痛的磨合,磨好了是一家人,磨不好,六畜不安。

    婆婆是个厉害而泼辣的人物,她有着这类女人特有的典型的多疑与锐利,她的心灵没有经过教育的耕耘和知识的培养,所以那上头的成见就像长在石头缝里的野草一样顽固而难以拔除。她一直都不能接受她嫁给伟健的方式,因为那方式背叛了传统,也背离了她的道德所能接受的范畴。所以她挑剔她,甚至质疑她的教养,日常待她也几近刻薄。尽管她身上的中国女性的传统美德和善良使她不会坏到哪里去,但她对她的成见一直都在。如果不是伟健在中间给她周旋,她一定会为这挑剔付出多出今天十倍都不止的艰难。

    而公公,不言不语,看上去很和气,可那一双小眼睛点缀在他那古铜色的、饱经风霜的脸上,使人只要认真看上一看,便能感觉到他有多么的深不可测!他每天除了侍弄他的橘园,就是听听广播,看看电视,再不就喝喝茶,下下象棋。表面看去,他是什么事都以他的老伴马首是瞻,但实际上,他的意志才是最顽强的,他才是这个家的舵手。他对她这个儿媳妇也是一直在冷眼旁观的,虽然不像婆婆那样挑剔与霸道,可是他也可怕的紧。因为婆婆的挑剔与霸道还可以让你知道她在想什么,而公公,是任你怎么猜,也猜不出他清淡的表情之下蕴着怎么样的心理与感情的。

    所以,她是决不肯把她的心给他们的,有时她甚至还要忿恨母亲把她养大了,她不能照顾她,却要来照顾别人的母亲。母亲是多么的贫困啊,而她却是如此的锦衣玉食!每当这时候,她的心便会在痛苦中品尝一种难以形容的负罪感和煎熬。幸好,她还有一点可以用来安慰她的情感——可以寄钱给母亲。这是她唯一一只可以用来安抚自己情感的手了,她告诉自己:她照顾他们就是在照顾母亲,她只是在用一种利益去交换另一种利益罢了。这设想好像让她得到了一丝安慰,可往往这些安慰还没有来得及抚平她褶皱的心,她的良知便又要遣责自己,遣责她不该如此的薄义和寡情:“这样下去,你会沦落的!”她在心中骂自己。

    好在,她和他们慢慢熟悉了,朝夕的相处也磨去了开始那种凌利生硬的情感,她虽然还是时时的严格律己,敏行讷言,但不再害怕一个不小心便会引发什么灾难了。不再极力去猜想每个人都在想什么、她该怎么做了。她发现她越想猜,别人越不想让她知道,便索性不猜了,既然能不用脑子生活,她倒也乐得简省。

    但是她仍然是不爱他们的,在她的心深处。

    就这样,他们转眼送走了夏秋冬,迎来了一年一度的佳节——春节。“每逢佳节倍思亲”,她第一次明白了这句话是用什么写成的。除夕夜里,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庆新春,可是只有她知道她的心里是一点都不欢喜的,她心里是多么难过的,难过得想哭的!后来,有一个祭祖仪式,她做为新入门的长儿媳,要向祖宗行跪拜礼。以前她从没有做过、也从没有见过这种仪式,她觉得好像在演戏,一出很古老、很好笑的戏剧。可伟健却做得极为庄严和敬穆,她便在心中着着实实地感到好笑和迂腐。她没有祖先,她幼年飘零,颠沛辗转,祖先早已遗弃了她,而她也遗忘了祖先。

    拜完祖先,接下去是给父母亲拜年,她一个头磕下去,明明觉得是遥遥地拜给了母亲,抬起头,眼前又分明不是母亲而是另外的人,那一刻,她心中的酸涩无法言喻,木然捏着公婆递给她的红包,脑子里是一片交错的记忆。

    “阿健,给你岳母也拜个年。”她忽然听见公公说:“老人看不看到是一回事,你做姑爷的得尽这个心。”

    她忽然就觉得心中郁着的那个冰冷的结,仿佛被一双手抚慰了。伟健拉着她跪下去,恭恭敬敬地向北方磕了个头,她跪在地上,忽然就觉得这不是戏剧了,她也有祖先,有家园,有妈妈……她多年冰冷的情感之河好似一下子在遥远的南国之地融化,慢慢回卷到她心中、她血脉中那个古老而神奇的源头上,在那里铺展成一片碧绿的平湖……

    “阿云呐,亲家母这份红包我和你妈先替她垫上,你什么时候回家去,可得替我们讨回来哟。”她看着公公,忽然就觉得他的小眼睛好慈祥,有着穿透的、抚慰人心的力量。她接过红包,眼底温热暗涌,如果爸爸活着,他也会这样给他们压岁钱吧!好像就在那一瞬间,她心中的沟沟坎坎都被抹平了。

    晚餐在一种悲伤而沉闷的气氛中草草地结束了,老爷子和老太太回房休息,亚凤和孩子也回房了,客厅里只剩下伟健和冰云坐在沙发上。伟健神情黯淡而难过,不说话,冰云挨着他坐着。

    “敢不敢陪我喝杯酒?”他看她一眼。

    “喝!”她回答得像个有福同享,有悲同伤的铁友。

    酒端上了楼,想喝的人却并没有狂饮。

    她知道他可能只是想借着酒的滋味驱离心里的哀伤与无力,而她也愿意陪他。

    “我和你说过阿康的事,”两杯酒下肚后,他开始说话了,平时没有说过的话:“其实最悲惨的事,是在阿康入狱以后。”

    冰云不知道还有什么事,她看着那个人,他神情木然,毫无表情,声音冰冷疼痛、却又那么无力:

    “那个女孩子怀孕了,被迫嫁给了那个强奸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