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一两个月,亦或是三五个月的时间里,卷喵喵都频繁的在斜月山梦隐宗的宗门和后山的茅草屋间往返,除了带过去一套厚实的被褥,每一次折返都会带过去一些粮食,直至粮食吃尽,便再次回宗门中取。
于是渐渐的卷喵喵发现,那日上山来的一对男女,好似除了将人手围在山下以外也并没有其他大的动作,卷喵喵心中想着,大约是迫于现在冬日渐深,山路难行,所以才让他们放弃进山,但是虽然如此,卷喵喵仍旧不敢放松警惕,尽量躲进后山的茅草屋中居住。
只是因为茅草屋中日常所需的东西,缺少的实在太多,不比宗门之内富足,就简单的来讲,卷喵喵因为不敢在山门内逗留,每一次取了东西便走,一直到现在甚至连一次镜子都没有照过,日子一天天过去,卷喵喵好似都快忘记了自己的长相。
“简直过的和野人没什么区别!”
茅草屋外,冷风阵阵,时常会有一些雪被卷携着吹进屋内,卷喵喵见到屋子里的柴已经烧尽,想要推门出去再捡一些,却没想到,只一开门,便被风吹翻在地,足足滚了三圈!或许,是冬日严寒,又或许是因为自己频繁奔走于前殿后山,最近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瘦了!
“或许……,自己搬回前殿去,会更加好些!”
瑟瑟北风中,卷喵喵自言自语的说完,又好似有些气不过,但是相比于现在于后山之中渐渐难捱的日子,卷喵喵觉得入住茅草屋当日,在茅草屋前说的那番慷慨之言,简直屁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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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后山回到宗门的途中,卷喵喵先行至了老头子的坟前拜望了一下,将怀中的一个饼子,放置在了老头子的墓碑上,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到了最后,她只是微微的张了张口喊了一声“老头儿”,后又紧忙改了一声“师兄”便再无下文。
在卷喵喵转身离开的时,只见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那饼子拿了起来,掰成了两半,只留了一半在那墓碑上,紧接着卷喵喵又来到了山门前呈疑的坟前,递上了剩下的半块饼。
看着呈疑的墓碑,卷喵喵犹豫的开口道“呈疑……,呸,卷乔!一直没有告诉你,你儿子跑了……,守山守山,他根本就不愿意守山……,在他出生时,你真不该给他取这么个名字。”
卷喵喵的语气很是平淡,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事情,没有抱怨,也没有不满。
卷喵喵话至此处,语气顿了顿,又开口道“卷乔,你常说我是个野孩子,如今果真应验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总觉得现在的山上很不安全,可是若是总是住在后山,我怕自己会冻死在那,现在我搬回到皎月殿居住,想着,若是真的被抓,也好过冻死……”
此话说完,卷喵喵就那样站在呈疑的墓前,呆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卷喵喵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很是酸涩,只是却没有眼泪流出来,卷喵喵适时的将脸仰起,望向天空,忽而,有一只喜鹊,扑素着落在了远处山门的石阶上,惹得卷喵喵皱起了眉头。
卷喵喵径自在路旁捡起一块石子,便朝着那喜鹊打了过去,嘴里念叨着“如今我何来的喜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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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月山,披月殿内
回到山门中的卷喵喵,没有着急回到自己的皎月殿,而是去到了披月殿,自呈疑死后,卷守山全权打理了他的身后事,卷喵喵便再没有进过这个屋子。
现在,殿门外,瑞雪初停,艳阳高照,披月殿内还算明亮,卷喵喵点燃一支蜡烛,将那蜡烛安插在烛台上,忽而,披月殿的门缝处,有一丝风吹过,一片纸张的残页,被吹着糊在了门板上。
卷喵喵见到此景,心中好奇,只等她将那纸张捡起,便见那张纸已经缺了大半,沿着那纸张,只剩下了一些边缘,缺少的部分,明显是被烧而毁。
忽地,不知怎么,卷喵喵一下子就想起了彼时呈疑临终前,见她那面的场景,那时她刚刚走进屋内,呈疑便匆忙的烧毁了一张纸。
于是,卷喵喵将那残纸捏在手中,推开了殿门,不顾寒风会吹灭烛火,只为自己能将那纸看的更加清楚些。
“现为卷姓,写一辛字……………………在白漓………………应有兄…………名中含木……”
卷喵喵看着这张纸上所写的内容,这最后一句,说的应该是有一兄弟,名字中有一个木,然而,这个木字显然只是这个字中的一部分,这剩下的一半已经被燃成了灰烬,只于最上方写了一撇。
“这一个木加一撇会是个什么字?难道说……我还有亲人在世?可若是有亲人在世,呈疑临死前所说的,不让我去寻亲又是什么意思?”
卷喵喵此刻手中捏着那张残缺的纸,苦思无果,又在心中思虑着纸张中残缺的部分,不禁伤起了脑筋,所幸,在那纸张的最左侧签着一署名“斜月村中,张半仙测”,而于那张半仙的署名最下方,还盖着一个印章。
观到此处,卷喵喵不由得心中一乐,心道,怕是想要知道这张纸的所有内容,只有寻得机会下山一趟,需得找到村中的张半仙才能问个清楚……
只是……
这寻亲一事,自己又到底是该去还是不该去呢……,呈疑,他到底有什么隐情,没有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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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冰雪消融,卷喵喵已经记不清楚这山中的时日,每日只能看着日升月落,聊聊度日。
想是这一个冬天,对一个年岁只有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来说,太过难捱,终于苦苦撑到了积雪消减,卷喵喵还是病倒了。
伤寒发热,卷喵喵这一病就是七日,卷喵喵心想,若不是自己最后苦撑着,于药房内,拿回来草药,又迷迷糊糊的煎了服下,恐怕自己的一条小命就交代在这了。
合衣躺在床上的卷喵喵心想到此处,直叹自己的生命力之顽强,心中直道“自己当真是命大,如此要命的伤寒,竟然说好就好了!”
渐渐感到头脑清明的卷喵喵,因为一连在床上躺了数日,又因着伤寒发热,只觉得一身衣服干了湿,湿了干,穿着十分难受,好在,昔日里战天养所留下的衣物里,还有几件衣服适合过冬,心念此处,卷喵喵穿鞋下地,打开柜子,取出战天养留下的衣服包裹,不知怎么,忽地就是鼻子一酸,事到如今,卷喵喵心想,没想到自己也念起了战天养的好处来。
穿好衣衫,出了殿门,卷喵喵迎着冰雪消融后的阳光,微微眯上双眼,稍稍有些大病初愈后的头晕,但只缓了片刻,也就适应了过来,不知怎么,卷喵喵观着今日的阳光,明明觉得它异常热烈,却又由它的热烈中感到一丝阴寒……
“太寂静了!”
卷喵喵自言自语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山门中响起,于这冬末的好天气中好似连回音都能听得到,卷喵喵微眯起了眼睛,细观着山门周边的一切,那里没有鸟雀的叽喳声,没有林中走兽的咆哮声,也没有山脚下人家依稀传入山中不清不楚的叫卖之声,什么都没有。
忽在心中生出一丝不详的卷喵喵,此时顾不得自己大病初愈的身体,推门而走,一直跑到了斜月山巅,山中尽头,就那样在山顶伫立良久良久,放眼入目的是漫山遍野硝烟升腾,一个连着一个,从山脚下,一直燃到了白漓国的边城,共有五六处之多,而斜月山山脚下的那个村庄……早已是浓烟滚滚,再也看不到了房檐屋舍,村中小径,更甚者还有未灭的大火,在一处人家的屋顶上肆无忌惮的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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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月山,山脚下
时过正午,从山上一路下来的卷喵喵,因着连日的病势缠绵,和这一路的奔波,面上显得很是颓然,甚至有些惨不忍睹,瘦弱的身体,在刺骨的冷风中更显孱弱,好像随时都会碎掉……
然而,此时,相比于卷喵喵这副被困于北风中的身躯,映入卷喵喵眼帘的场景才让她更感心惊,只见偌大的斜月村中,遍地尸骸,白骨森森,昔日里祥和的村庄,此刻已是人间炼狱,干净整洁的街道早已不在,那里血流凝结,掺满了灰烬,鲜艳而又刺目!连天的硝烟,弥漫在村落间,又被风吹的铺天盖地的席卷开来!
不远处有几个士兵模样的人,不急不缓的搬运着村民的尸体,将他们摞在一起,叠成了尸山,其中一个士兵的面上明显带着说不出的嫌弃和不耐烦,卷喵喵见状,也顾不得许多,飞野一样的冲了上去,一把便拽住了那士兵的衣角,想是因为跑的有些踉跄,只听扑通一声卷喵喵便跪在了那士兵的面前。
“这位军爷!可有看到村中的卷守山一家吗?”
卷喵喵询问的语气有些颤抖,只见那士兵一时冷不防,被卷喵喵吓了一跳,定睛看去,才看清原来是个黄毛丫头,那士兵顿时便收起了刚才的表情,换上了唬人的语气开口道“去去去,哪里跑来的野丫头!什么卷守山,没听说过,一边去,别耽误爷干活!”
那士兵,一边说着,一边将卷喵喵的手从衣角上扯开,这时就见从那士兵的身后又走来一个人,目光凝视了卷喵喵一眼后,开口道“大哥,她说的不会是一个月前新上任的边城守备卷守山吧!听说,近日北疆战事吃紧,如今他已经辞了官职,带着一家老小,向北去投靠北疆王了!”
“哎,北疆王如今年轻,又没了萧老将军的助力,此战惨败,这才有了北疆蛮夷袭扰边城之事,此次北疆蛮夷偷偷过境,洗劫了斜月村,咱们北疆的队伍竟然丝毫没有察觉,我看,北疆王这次免不了又要吃排头,怕是免不了皇上的一通责难!”
此时,那两个士兵所说的话,字字清晰,落入卷喵喵耳中,只是卷喵喵已经没有了心情去顾及。
“卷家人没有死!没有死!”
卷喵喵的眼中因为那士兵所说的话燃起了一丝微光,只是转瞬间便又暗了下去。
“他们走了……,全都走了……”
卷喵喵此时顿感五味杂陈,抬头望向卷家被烧毁的屋舍,又转头望了望身后的落寞空山,自此以后,这山中果真就剩她一个人了……
“这丫头是谁……”
“想必也是这村中之人吧,如此,这村子也不算是无人幸存,快快去上报守备!”
“那这丫头如何安置?”
“这,哎,你看这丫头身上的血迹,和那副样子,俨然已经是一个废人了,怕是难以活命……”
“哎,真是可怜……”
身后,那两个士兵的议论之声越来越远,卷喵喵魂不守舍的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上,果真发现裙摆处正有血迹潺潺而下,如是,不知不觉间卷喵喵返回山上的脚步便更踉跄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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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月山,皎月殿
此刻,殿门外已经夜色昏暗,卷喵喵自回到山门后,便换好了衣衫,合衣躺到了床上,一点也不敢动弹,一直到第二天的早上,卷喵喵强撑着起身,看着身下的血迹,直接惊的心砰砰直跳!
卷喵喵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还没死?”
卷喵喵自言自语的念叨完,索性又好像放弃了一般躺回到了床上,后来她大约总结出来,那士兵之所以说她已经活不久了,恐怕是因为她大病初愈,蓬头垢面,头未梳脸未洗的样子,又赶上村子里面是那样一个境况,而她因为心忧卷家人还露出了一脸心如死灰的表情,所以才让他们实在看不出她有什么生机,只不过……,就算是如此……,自己现如今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因为这次的风寒,使得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卷喵喵如此想着,忽地面上一暗,时过正午,正当卷喵喵更换完了战天养提供给她所能更换的最后一件衣衫,卷喵喵索性抿起了嘴角,看着殿门外的铲子,连目光都变得坚决了起来。
如是,此刻,在斜月山的后山,梦隐宗的宗门墓地门口,便有了一个拿着铲子在一处坟丘上挖着的女孩子。
此刻的卷喵喵衣角上仍旧沾着血迹,面对着卷知舟的坟头跪着,将一把铲子稳稳的攥在手中,一边挖着,一边口中念念有词的开口道“老头儿,呈疑的墓里,那口红木棺材,我实在不喜欢,还是你这玉做的好,阿若好歹也陪了你那么长时间了,如今我要死了,不如就叫她出来,也该轮到我进去了!”
顿时,只见卷喵喵说完这话,好像挖的便更卖力了些,只是,可能是因为如今的天气还冷,冰雪虽然消融了些,地面却还很硬,卷喵喵虽然费力挖了半天,手上的进展却小的可怜,眼见着太阳已经西斜,卷喵喵顿时觉得有些泄气。
正在此时,卷喵喵忽听身后一声大笑传来,卷喵喵本就因为挖坟的进展太小而生气,此刻撅着嘴扭头望过去,竟然发现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围满了士兵,他们个个穿着黑色的铠甲,手中执着刀剑,刀剑出鞘一半,正被阳光照着,闪烁着寒光,如此,卷喵喵顿时收了面上生气的表情,低头审视了自己一圈,将目光又落到那群士兵的正前方,一个长着黑色胡须的老头子身上。
“来抓我的?你莫不是要让他们将我这个将死之人碎尸万段?”
一时间,卷喵喵的话传进那老头的耳中,顿见那老头面上就是一怔,随后只见他简简单单一抬手,身后的士兵便已收了剑刃。
见到这一幕,卷喵喵顿时对这老头儿心生了好奇,只是一想到自己即将死去,也就不愿意多说什么,端视看着那老头儿不发一语。
然而,就在下一刻,卷喵喵便听到那老头端着很是和善的语气,开口问道“丫头,你可愿意和老夫一同去往白漓?我收你做孙女,可好?”
“你是谁?”
此刻卷喵喵话音一落,只听那老头手摸着胡须,目光在卷知舟的墓碑上滑落,顿时变得孤寂而又落寞,淡然开口便道“老夫……,周公演……”
“可是我要死了……”
卷喵喵的语气此刻显得很是诚恳,因为她想着,有人想要收自己做孙女,这自然是个好事,只是自己却不能害他收个将死之人做孙女不是!如是,卷喵喵此话说完,目光不经意间便飘过自己的衣角。
而此刻的周公演,在看到卷喵喵的神情后,似是心领神会般摸起了胡子,转而只见他抬起手来在空中挥了挥,立时便有两个中年女子,穿着一身素蓝色的衣衫,走了过来,在郑重的朝着周公演行了一个礼后,便一齐走到了卷喵喵的跟前,二话不说就将卷喵喵架了起来。
只见其中一个女子,在卷喵喵的周身检查了一圈后,便面朝着周公演俯首一礼,开口道“回老爷,这孩子并无大碍,只是自此以后便要称作姑娘了!”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