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突然激动地从担架上滚落下来,没有双腿的他根本无力支撑,在地上滚了几圈,才艰难地用双臂支持着身体,他面向三位大人,一边磕头一边痛哭流涕道:“大人,请一定要为草民作主,彩虹街一百七十六口冤魂,都等着大人伸张啊……”
另一个担架上的张福也握着拳头,愤恨道:“卢明月狼心狗肺,是彩虹街养活了他们一家人,他却恩将仇报害死了整条街的人,他该死!”
“一派胡言!”
王大还没说话,孙大人就先喝斥道:“既然你们说彩虹街整条街的人都死了,那你们又如何还活在世上?我看你们俩就是公孙芷的帮凶,为了帮她掩盖罪行!”
王贵以头抢地,连连摇头解释:“是苏秀才救了草民,才让草民二人苟活至今……”
“胡说八道!”
孙大人根本不听王贵解释,冷着脸道:“方才公孙芷说她父母是被卢驸马推下山崖而死,现如今你们又说卢驸马放火烧街,尔等说辞前言不搭后语,本官看你们就是合起伙来冤枉驸马!”
王贵吓得不知所措。
公孙芷却抿紧了唇:“这位大人一直替卢明月说话,又是为何?”
“本官就事论事,岂容你妄加非议?”
孙大人沉声道:“来人,将此胡编乱造的二人重打二十大板,本官就不信他们不说实话!”
“孙大人!”
京兆府尹李大人适时开口,他面无表情地提醒:“王大人还没发话呢……”
孙大人立即看向王大人。
王大人脸色冷到极致:“孙大人,这里是大理寺,不是你都察院!三司会审也不是你主审!”
“是是是王大人请。”
孙大人只得闭嘴。
王大人转眸看向公孙芷三人,眸光犀利地问道:“孙大人虽有偏颇,却不无道理,既然你先前说父母是被卢明月推下山崖,又是如何在彩虹街大火中救出此二人的?当时,你又在哪里?做什么?”
“回禀大人,那日晚上,我见卢明月失魂落魄,便想让他好受一点,所以偷偷去了隔壁村请灵婆,想让灵婆替他父母超度,所以逃过了那一场火灾,可是没想到我带着灵婆回去时……”
公孙芷深吸一口气,声音哽咽:“我只看到漫天大火,将整个彩虹街淹没,正要去寻人救火时,却看到父母匆忙的身影……
我想追上去,可当时大火引发动乱,附近街道的人都跑出来了,待我回神时,已不见了父母的踪迹,可——”
说到这里,公孙芷泣不成声。
她闭了闭眼,几乎是颤抖着说出口:“第二天,有人在山脚下发现了我父母被野兽撕咬过的尸身……”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整个公堂静得落针可闻。
王大人沉着声音问道:“那你如何肯定,是卢明月杀了你父母?”
公孙芷擦干眼泪,继续道:“那个时候整条彩虹街都烧没了,我以为卢明月也死在了那场大火中,所以并未怀疑他,直到后来遇到张叔和王叔……”
“接下来就由草民来说吧。”
张福嘶哑的声音响起,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缓慢而坚定地开口:“那日苏秀才救下我与王贵,刚将我二人安顿好,卢明月就来了,卢明月并未发现我二人,我们听到他说发现了纵火之人,正朝着虎头山而去,苏秀才便立即与他去抓人,苏夫人不放心也跟了上去……
结果第二天便传来苏秀才夫妇跌落山崖的噩耗!”
张福那只没有眼睛的眼眶流下浑浊的泪水:“那个时候,草民并没有怀疑卢明月,直到见到阿芷,才知她一直没有见过明月,阿芷欲去寻他,可却忽然传来长公主与四大公子之一的月公子成亲的消息!
我不相信,所以陪着阿芷一起去找他,结果亲眼见到他与长公主拜堂成亲,可彩虹街整条街的人才刚刚惨死!苏秀才夫妇尸身都还没找齐,他竟然……”
张福忽然愤然道:“全城人都在称赞月公子与长公主天造地设一见钟情,那阿芷算什么?阿芷从小就喜欢他,为他做尽一切却从不嫌弃卢家贫困,就是那月公子的名号也是阿芷为他夺来的!”
“什么?”
“月公子的称号是公孙芷为卢明月夺来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本安静听着的群众,听到这里再次震惊了。
卢明月之所以出名,就是他因为他以一手肖似画圣的画技,而被众人所知,从而吹捧为月公子,没想到这个月公子的称号还是公孙芷为他夺来的?
堂上三位大人也很震惊。
甚至齐王也愣了下。
他以为卢明月只是徒有其表,亦或者是近几年在公主府养废了,没想到竟还是个假冒的?
张福冷笑道:“当年卢父被赶出卢氏宗族,可卢明月却一心想要认祖归宗,他原也是想靠自己考上进士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地回去,结果却连秀才都考不上,无奈之下便想以画技出彩,可他的画也画不好,倒是陪他一起的阿芷很有灵气……”
王贵也插嘴说道:“没错,那时候阿芷和卢明月一同跟着卢父学画,卢明月平平无奇,阿芷却画得极好,有一回被人看到阿芷的画,夸赞其有画圣之风,卢明月便一直让阿芷学画圣的画,最后拿出去却说是自己画的……”
“天呐!原来卢驸马是这样的……”
“月公子竟然是盗的别人的画……”
“杀人放火,盗画窃名,啧啧,长公主怎么会看上这么个玩意儿?”
“不可能!”
就在所有人震惊得无以复加时,一道尖锐的声音突然在人群中响起,接着就见长公主毫无形象地冲入公堂。
她指着公孙芷脸孔扭曲:“我的月郎身家清白、才情卓越,就如天上的明月一般,怎么可能是盗用的你的画?你骗人!你休想诋毁月郎!”
“那么请问公主!”
见到长公主,公孙芷并无惧意,而是冷笑一声:“你和卢明月成亲后,他可曾为你画过一幅正儿八经的画?”
“当然……”
长公主刚开口忽然愣住。
她和卢明月成亲后,卢明月是作过画的,只不过他成亲后画风和以前截然不同,说是开始钻研意识流画法,所作的画都是高深莫测,普通人看不懂的东西。
但却不能算是正儿八经的画!
长公主脸色通红地辩解:“月郎成亲后要学习更加高深的画技,自然不会再画些庸俗画作?”
“给长公主画像,也是庸俗画作吗?”
一直没说话的颜清突然开口。
她环顾四周,朗声说道:“卢驸马连长公主的画像都无法完成,实在难以相信他有什么高超画技,依臣女看,恐怕长公主也是受了卢明月的蒙骗,才会以为他画技惊人,如今醒悟可喜可贺!”
围观百姓都没想到长公主会突然出现,愣怔过后纷纷点头道:“这卢明月竟然连长公主的画像都画不出来?确实离谱!”
“没想到他居然是个骗子!”
“连长公主都骗,卢贼的胆子可真大!”
“可是长公主和驸马生活了十年,竟然都不知道驸马一直在欺骗她吗?”
“嘘!这话可千万别让长公主听到了……”
正要继续替卢明月说话的长公主神色滞了一下,忽然脸孔扭曲地瞪向颜清:“颜!清!”
咬牙切齿的样子恨不得吃了颜清。
颜清却温和一笑:“公主,臣女说的不对吗?”
长公主若是有点脑子,就不会再为卢明月说话,否则她在百姓们心中,就会变成被人欺骗还不自知的蠢人!
高贵的长公主,怎么可能容许自己有那样的名声?
“好了,皇姐!”
齐王突然走过来按住了长公主,方才还一心要为卢明月讨回公道的他,此刻满脸悲愤道:“没想到驸马竟然隐藏的这么深,不仅杀人放火,就连皇姐也被他算计其中,可见此人心机之深沉世所罕有,所幸皇姐醒悟的早,才没有让他做出更大的祸事!”
简单几句话就将长公主摘了出来。
颜清心中冷笑。
不愧是齐王。
当知道事情没有转机时,立马便调转风向,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是完全忘记了他方才怎么替卢明月说话,想置公孙芷为死地的!
长公主并不是没有脑子。
她只是无法接受卢明月是骗她的!
当初她途径范阳,偶遇卢明月双亲惨死在范阳卢氏门前,后得见他画作灵性优美,又听闻他就是四大公子之一的月公子,这才对他心生欢喜。
她难得这么喜欢一个人。
所以便立马想得到他,可她也问过卢明月,可否有婚配,他说没有。
后来她也找人去范阳卢氏问过,得出的答案一样,长公主这才急急在范阳就同卢明月成了亲。
可她怎么会想到,这一切竟都是骗她的?
卢明月不仅有未婚妻,还大胆到放火烧了一整条知道他过往的街?甚至就连他那令她迷恋的画技,都是假的!
长公主很气愤,可她更不愿意承认自己上当受骗,没想到颜清竟三言两语逼得她不得不承认!
“颜清,你是打定主意与本公主作对了?”
“臣女不敢。”
面对长公主的逼问,颜清不急不徐道:“臣女也是担忧长公主被人欺骗,毕竟卢驸马可是背负了一整条街的命呢~”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只要王大人派人去范阳查探,定能查到蛛丝马迹。
即便齐王和长公主再想遮掩,也掩不住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颜清知道,这一仗,公孙芷赢了。
她不仅为自己报了仇,也让彩虹街枉死的冤魂得以安息。
果然,王大人拍着惊堂木道:“此案太过匪夷所思,本官立即派人前往范阳查探,若当真如你三人所说,那卢明月曾放火烧了整条街的人,此等穷凶极恶之徒,实乃该杀!”
公孙芷和王贵张福皆松了口气。
她们之所以来京都,就是因为范阳的官员早已被卢氏收买,只要京官敢查、肯查,就一定能查出当年之事的真相!
他们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手刃仇人,还父老乡亲们一个真相!
王贵和张福忍不住呜呜呜哭了起来。
悲鸣的哭声让围观百姓也掉下了眼泪。
孙大人却突然冷声道:“公孙芷,就算卢明月犯了罪,那也该有律法制裁,你在长公主府杀人,便是触犯大雍律法,你罪责难逃!”
大理寺卿王大人也点头:“杀人偿命,若证实卢明月犯下大罪,他该死,但公孙芷在公主府杀人,一样要受到刑罚,来人,将此三人带下去关押起来,待本官查明真相再行论罪!”
衙役立即上前捉人。
公孙芷却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
只要能杀了卢明月,只要能让枉死的亲人乡亲瞑目,别说论罪,就是下十八层地狱,她也愿意!
公孙芷三人被押入大牢后,三司会审结束。
一切要等范阳那边传来消息,才能提审第二次。
王大人亲自安排了自己的心腹前往范阳查探。
都察院和刑部自然也要派人前往,所以退堂后孙大人和李大人也纷纷去安排人了。
待公堂上只剩下颜清等人,长公主阴沉道:“颜清,你胆敢让人在公主府上行凶,这笔账,本宫记下了!”
颜清莞尔:“谢长公主记挂。”
“哼!”
长公主冷哼一声离开。
齐王则若有深意地看了顾淮舟和颜清一眼,突然笑道:“这公孙芷倒是有血性,虽然报了仇,可自己也要死了,实在是蠢!”
颜清蓦地沉了脸。
她抬起头,认真地看向齐王:“齐王殿下,事情还没到最后,结果如何还未可知。”
齐王不置可否地笑笑。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他不信公孙芷还能活。
就算她能活,他也不会让她有这个机会……
礼王和敬王也相继离开。
最后只剩下顾淮舟和颜清站在空荡荡的公堂之上。
“清清……”
半晌,顾淮舟突然看着她开口:“你想救公孙芷吗?”
如果她想……
“想。”
颜清抬头,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过我自己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