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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五步,歇三步。
等苏窈终于看见村里的房子时,天已经快黑了。
“阿霄,又进山了?”
苏窈只能抬起头,朝对面的女人露出一个僵硬的笑脸。
她一点也不想看见村里人,怕自己哪里说得不对,露出马脚。
“你这孩子可真够可怜的,这么大的雪还进山。要怪只能怪你摊上那么个爹,吃药看病,一分钱没给你留下。”对面的女人挎着篮子,双手拢在袖子里,低着头,避着寒风,“这么冷的天,赶紧回去吧。”
“嗯。”苏窈怕多说多错,只能言简意赅地低低应了一声。
两人错身而过,女人下意识地抬头朝她看了一眼,看着身材瘦弱的少年身后拖了一捆东西,也没看清是什么,以为是柴火。
只是心里有些奇怪,以前的柴火都是背在身上,今天怎么拖着走?
当苏窈踏进家门的那一刻,天边的最后一道亮光也落了下去,院子里只剩下积雪反射出的冷冷的白光。
堂屋的门虚虚地掩着,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看样子那个男人已经醒了。
苏窈放下拖着的野猪和身后的背篓,整个人都失了力气,慢慢地移到了厨房灶台下的小凳子上,无力地跌坐了下来。
她感觉整个人都要虚脱了,又累又饿。
厨房里现在其实没什么吃的,大概还剩几个鸡蛋和米缸里的几把米。
可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动,她只想躺在床上,好好地睡上一觉。
她朝堂屋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个屋子里还躺着个病人。
以她现在的状况,想要回京城,还要指望屋里那个人。就冲这一点,她也不能不管他的死活。
休息了好一会,她才开始做晚饭。
一回生,二回熟。
至少生火熬点粥应该是没问题。
苏窈刚点燃灶膛,一道高大的阴影出现在门口。
她头都没抬,只是冷淡地开口:“醒了。”
不是疑问,只是一句随口的问话,也没有想要他的回答。
“你进山了?”
沈彦州斜靠在厨房的门口,眼睛审视着坐在灶台底下的清瘦少年。
身上穿着一身破旧的棉衣,头发挽了个道髻,被一根树枝随意地固定在发顶。脸颊消瘦,面色有点发黄,身材矮小瘦弱,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的表现。
消瘦的脸上,一双眼睛显得更加的大而漆黑,鼻子小巧圆润,嘴唇微抿。整张脸隐在昏暗的光线里,模糊成一片,只剩下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眸,一眼看去,像是能将人深深地吸入其中,不能自拔。
棉衣已经破旧不堪,上面沾染了血渍,不知道是野猪的还是他自己的。再往下,沈彦州看见他脚上穿着的竟是自己的那双鹿茸皮靴时,眼神暗了暗,却什么都没说。
进来之前,他就看见了扔在院子里的那头野猪,应该是进山了。
只是,这么瘦弱的身体,真的能打死一头野猪?
心里莫名的,似乎就相信这野猪应该就是他独自狩猎的,所以,他没有问。
没听见少年的回答,他抬手在腰腹上轻抚了一下。
见他不语,他又换了话题。
“我身上的伤……是你处理的?”
“这个家里除了我和你,还有其他人吗?”苏窈最烦这种拐弯抹角,旁敲侧击的怀疑态度。
“你如果对我不放心,可以离开这里。你放心,你的行踪我不会吐露一个字。”
沈彦州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有人用这种态度和他说话了。
他强压下心里翻涌而出的那股不悦,额角青筋微跳,深吸一口气,才转移了话题:“你学过医术?”
苏窈刚刚怼得一时爽,可抬头看见男人那变幻不定的脸色,她心里又一阵后怕。
她对这人的身份一点不了解,谁知道会不会被杀人灭口。
虽然她救了他。
可这世上,恩将仇报的人还少吗?!
现在听他说话的语气,竟然没生气,连忙软化了语气:“跟我爹学过几年。”
反正死无对证。
苏窈在心里默默地对原身的爹说声抱歉。
“谢谢。”沈彦州真心道谢,他救了他是事实。
“不用,”苏窈指了指自己脚上的那双皮靴,还有被她随意地扔到椅子上的狐裘披风。“我没经过你的同意,就拿了你的靴子和披风,就当两相抵消了。哦,对了……”
苏窈边说边从腰上抽出匕首,扔给了他。“今天谢谢你的匕首了,要不然说不定没命回来。”
苏窈是懂得以退为进的。
沈彦州接过匕首,上面还带着没清理干净的血渍。
他低垂着眉眼,看着一张脸映衬在火光里的少年,没说话。
他说得轻松,他却不能真的忘记这救命之恩。
他身体受的伤自己心里有数,箭头本身带着毒,一路上为了躲避追杀,根本没有好好的清理伤口。
为了引开敌人的追捕,他不得不派出沈墨和沈砚。
因为毒素的侵蚀,他这两天一直高热不下,他以为自己的这条命,这次要交代在这里了。
谁知道……
看着眼前对自己没有一点好奇之心的少年,他突然对他产生了好奇。
一个乡野之人,不会做饭,却懂医术,更是凭着瘦弱的身躯,单枪匹马地跑去深山杀了一头野猪。
对他的衣着没有一丝的艳羡和惊讶,即使用了自己那明显的昂贵之物,也没有一丝的忐忑不安。可见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是常见之物。
或者更有可能,他自己就曾拥有过。
那又是什么原因,让也许曾出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的人,出现在这个偏僻落后的小山村里。
“你叫什么名字?”
沈彦州心里的那点火气早就消散了,他找了张椅子,慢慢地坐下来,像是无聊至极的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但问话的口气,无形中又带着一种上位者的气势,像是在……审问。
“和着你在我家住了这么多天,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苏窈听他那样的语气,心情又不好了。
她又不是犯人。
“你也没告诉我,之前因为你爹离世,你心情不好,也不和我搭话。”
沈彦州也不生气,还好脾气地向他解释。
“苏霄。”
见他放缓了语气,苏窈见好就收,她也不能真把人得罪狠了。
“还没请教怎么称呼?”苏窈随口问道。
沈彦州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回答:“沈彦州。”
苏窈莫名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
但一想到他想那么久才回答,心里又不禁嗤笑,想这么久,估计就是临时编的。
但她也不在意。
管他是张三还是李四,只要能带她回京城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