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灼言跌跌撞撞地后退,他捂着心口,一步一步远离她。
他惊恐地瞪大眼睛。
人…类。
他失去记忆的时候,与人类签订了契约。
甚至……对她产生了情绪。
不是仇恨,是另一种……
不可说的情。
北灼言看着少女担忧的眼神,只觉得头痛欲裂。
身体对人类的厌恶翻涌着,他该讨厌她。
但脑海里又一遍遍重复着少女的音容笑貌。
曾经的点点滴滴,在此刻编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快要将他溺死在这场旋涡中。
北灼言缩在角落里,他紧紧抓着心口处的衣服。
喃喃自语。
“我…该怎么办……”
那些惨痛的记忆里,他对人类有着强烈的恨。
可如今……
北灼言看着坐在那里的少女,瞳孔中的浅光碎开。
她刚刚在休息,所以散开了头发,柔软的发丝有些乱,有几根调皮的翘起。
额头上的碎发也垂落下来,乖巧地搭在脸上。
是不同于寻常的模样。
不再一丝不苟,不可靠近。
北灼言躲在角落里,像一个疯子一样寸寸打量着。
因仇恨而滋生的厌恶困住了他的灵魂,那颗想要靠近的心不停叫嚣着他的懦弱。
北灼言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他现在要怎么办……
三千妖灵似乎是于昨日死去,惨痛记忆带来的伤害与痛苦久久环绕。
他们似乎还在身边看着他。
他不该,也不能对人类产生那样的情绪。
可心,不由他做主了。
它在为她而跳。
无法否认,无法忽视。
北灼言紧紧抱住自己,一点一点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他快要疯了。
他从未感受过这么复杂的情绪,更不知如何处理。
逃避。
只有逃避才能获得片刻安宁。
弗清念的手还举在半空中,她看着躲在离她最远的角落处的人偶,僵了许久后才缓慢地收回了手。
她看见了北灼言的眼神,
绝望,痛苦,厌恶,仇恨。
以及……恐惧。
他在害怕她。
在拒绝她的触碰。
她不清楚他怎么了,但似乎可以猜到。
他应该在沉睡的这段时间里,看见了他遗失的记忆。
到底是有多惨烈,才能让他在苏醒后……变成这般模样。
人偶蹲在角落里,黑夜给他蒙上阴郁的影子。
周身散发的悲伤情绪几乎要将人淹没。
弗清念抿着唇,安静地打量着。
他在发抖。
“你…怕黑吗?”
她轻声询问。
人偶的身体停滞了一瞬,接着又继续发抖。
他没有回答,甚至往角落里缩的更厉害。
弗清念抬手,不远处熄灭的烛火再次亮起。
朦胧温柔的光照耀。
北灼言从臂弯中抬起头,还未等他看清。
一颗滚烫发光的珠子被塞进了怀里。
他抱着珠子,脑袋呆愣一瞬。
弗清念塞完珠子就退了回去,没有触碰到他,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没让北灼言感到不适。
红衣人偶乖巧地抱着和脑袋一样大的宝珠,圆圆的脸蛋上写满了茫然,眼里还有未散尽的悲伤。
北灼言疑惑询问:“这是……什么?”
“火灵珠。”
曾经云霄真人送给她的拜师礼,但如今对她已经毫无作用。
诅咒显露,她再也不能感受到外界的温度。
弗清念看向人偶怀里的珠子:“火系妖兽应该会喜欢这个吧。”
北灼言心脏一跳,他的目光控制不住地落到少女的身上,与她的眼眸对视。
他突然觉得空气稀薄,喘气都有些艰难。
“喜…喜欢。”
那上面的火灵力很足很精纯,他只是触碰就感觉有很多力量钻入身体。
让人昏昏欲睡。
北灼言抱着火灵珠,脸颊轻轻贴上去,滚烫的温度让他舒服的眯了眯眼。
他突然记起,以前凤凰还在的时候,很喜欢用翅膀圈着他睡觉。
凤凰火是世间最烈最热的火,它身上的温度没有几个妖能承受。
但他不怕。
所以它很喜欢黏着他。
只可惜……
北灼言的眼眸又暗沉了下去,哀伤的情绪再次缠绕上来。
人偶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又低落下去,弗清念眉心微蹙。
她不会逗人开心。
或者说,她从不关心别人的情绪,哪怕能轻易分辨,但从未产生过什么别的想法。
她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所以在此刻,就显得些手足无措。
或许是怜悯心作祟,亦或者是别的情绪,她不太清楚。
但总归是想要让他……恢复正常。
她不喜欢他现在的模样。
弗清念看着又陷入自己世界的人偶,她按住床,手指无意识地捏着被褥。
“你…恢复记忆了?”
治病还是得从根源入手。
北灼言闻言手臂收紧了些,更加用力地抱住了火灵珠。
他的脑海里不自觉的又浮现出那一幕幕画面。
人偶没回话。
气氛陷入了沉默。
弗清念头一次觉得自己嘴笨,她实在是不懂怎么去安慰。
安静的氛围让她的心情莫名暴躁。
窗外,月色渐黯,暗沉的天幕缓缓皲裂,夜色丝丝缕缕地散去。
弗清念侧头看着,树影斑斑,晨雾沼沼。
心情随时间慢慢平静。
她思索了片刻后终于开口:
“难过的事情,说出来…或许会好一点。”
人偶依旧沉默不语。
天色逐渐变亮。
弗清念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比起安慰,她更擅长做一个倾听者。
“我的族人……”
人偶的声音在许久之后响起。
弗清念看向他。
人偶继续开口,声线颤抖。
“全部…都死了。”
只剩他一个,只有他一个还在苟活着。
何其可悲。
弗清念愣住了。
伤痛,只从只言片语中便可窥见其悲怆。
简单的一句话,却字字泣血,沾染苦难的惨烈。
全族覆灭。
该有多难过。
弗清念张了张嘴,可千言万语死死地卡在喉咙处,难以吐露分毫。
任何慰藉的言辞在沉重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又无力。
她错了。
不是所有难过的事情说出来就会变好。
那样悲哀的过往。
说出来,只会让他再经历一遍痛苦。
过于惨烈的记忆,仿若永不停息的潮湿微雨。
此后余生,细雨如针,绵绵不绝。
时刻洇湿着灵魂深处。
像一场缓慢的凌迟。
弗清念心中不知是何种滋味,她静静地望着逐渐泛白的天空。
微弱光线艰难穿过夜色,落到树叶上。
雏鸟在高处鸣叫。
她轻声开口。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