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各有各的方略
作者:抱璞老人   阴谋天下秦二世最新章节     
    项羽一愣,接着脸色又阴沉了:“亚父是说,刘季也想自成一路诸侯?想要据南阳不再东归?”

    “有何不可?”范增反问道:“上将军,武安侯既取南阳,若再南取南郡,东北有颍川与三川韩地为屏,足可自成一国。既然无法破武关入关中为王,取南阳和南郡为王,也好过随同上将军东归仍处人下之境地。”

    两人都未明言过但都心照不宣的是,此番项羽伐秦不管能不能攻进关中,但项羽声势已成,所以回到彭城肯定不会再受楚怀王辖制。

    项羽阴沉沉的思考起来,范增也不催促。

    “那亚父的意思,应当如何?”项羽脸色变幻了许久,终于挤出了一句话。

    “杀刘季而获其军。”范增轻描淡写的飘出一句话。

    项羽一惊:“就算刘季有取粮自立之心,也没必要杀了他吧?他已来信乞和,并称封仓廪待我,如果本将军想要他的军兵,相信他也不敢不献上。就算他意欲自立为诸侯,本将军肯定最后要大合诸侯重划领地,刘季既然欲为王,那就给他一个南阳王,本将军不会给他南郡,还会再封一个南郡王挟制着。刘季手中就一个南阳郡,又没了粮卒,能有多大作为?”

    “南阳距离泗水、薛地皆远,若放武安侯于彼,他日后再反上将军,则很难挟制。南郡之地蛮荒少粮,上将军封一南郡王,其实力将很难与据有南阳的武安侯相比。只要上将军东归,老朽觉得南郡王将是武安侯的首个目标。”

    项羽面色逐渐平和而坚定起来:“亚父无需多虑,既然南郡蛮荒,刘季夺了又能如何?其若伐南郡,则证明其心已反,到时本将军举兵伐之,天下人也就无话可说。”

    他向范增探了探身:“而若如亚父所言此刻杀之,恐诸侯都会心存惊惧,不利我等合力伐秦。”

    “可是……”范增还要劝谏,但项羽不想听了:“而且我与刘季盟为兄弟,此时若杀之,于本将军的名声有损,伐秦时难以号令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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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邦坐在雒阳城外军营里的大帐内,拿着项羽的回信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无伤,上将军见你的时候,你看他的心情如何?”

    站在帐中的曹无伤行了个军礼:“主公,属将刚去递信时,上将军很倨傲,也不太高兴,属将交了信就给赶出来了。不过,后来上将军召属将去取回信时,神态倒很和善,让属将跟着主公一起,准备去函谷关建功。”

    “哦?无伤辛苦了,先去休息吧。”刘邦没再问什么。

    看着曹无伤退到帐外,他才对张良抖了抖竹简信:“上将军言明日将至雒阳,允我等取雒阳仓廪粮六万石,整装待发。上将军至,与本侯交接雒阳后,我军就先发去取新安、渑池,若顺利则续取陕县,为上将军先锋。”

    刘邦接着冷笑一声:“看来上将军并未因本侯的解释而释怀,这是让本侯自耗力量。”

    张良也有一丝无奈:“这也无法,若沛公不遵上将军令,恐怕麻烦还在后面。”

    他凝思静想了片刻:“沛公,不若再上书上将军,言说上将军领重兵三十五万专伐函谷,然函谷径狭,如此重兵亦有施展不开的问题。不若沛公往攻轵关陉由河东伐秦,请上将军分五万卒助沛公。”

    刘邦略一想就明白了张良的用意:“军师的意思是,若轵关陉秦军防守严密,本侯自可择机退回,还不用被上将军驱策着攻函谷关而损耗军卒?”

    张良叹了口气:“不是仆想法悲观,即使上将军令沛公守雒阳而不损一卒,最后沛公这六万军也会有大半被上将军强行划进其所率领的楚军,能给沛公留万卒已是大幸。”

    刘邦听张良这么说,先是惊,接着是怒,然后就无比颓然。

    张良施了一礼:“是仆罪也。当初破武关无望,就该力阻沛公助我王取三川,也就不会被上将军夺军了。”

    刘邦声音暗哑:“军师也莫自责,不管上将军是否能破秦关入关中,终会大聚诸侯,按上将军的意愿重新划分山东领地。即使不聚,上将军遥令本侯交出军卒,本侯也只能领命交军。”

    “既然本侯都保不住手中力量,”他疑惑的看看张良:“军师为何又要建议本侯去取河东?”

    “至少沛公不在上将军帐下,可防上将军矫军法对沛公不利。”张良打起精神又说:“无论沛公是否可入河东,至少能分秦人力量,减轻上将军破关难度,同时还可防范秦人从轵关陉出绕诸侯军侧背,行当年围杀周文故技。我等主要的目的还是破秦,然后再论其他。”

    刘邦冷笑了一声:“参曾与萧先生言,函谷关与其后的潼关守军共有三万,上将军领三十余万卒于这等险关也施展不开。而秦啸十七、八万退入函谷,必定加强两关守御力量,那就不是三万而至少会是五万、十万。本侯因武关军六万而退,上将军虽有将近三十万卒,又如何可破函谷、潼关上的十万守卒?”

    张良拱手一礼表示同意:“沛公无法破武关,上将军一样无法破函谷与潼关。王离军只要分十万卒守浦阪,沛公即使破轵关陉入了河东,也入不了关中。可上将军就算明知如此,大军既已至此也只能打上一打,不然将被人言其惧秦军。”

    他又对刘邦说道:“即使明眼人都知道结果,但沛公还是当上书上将军建议分兵轵关陉,至少不能给秦人绕到诸侯联军背后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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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王急诏。”几名六百里加急驿使一面高喊着,一面策马在诸侯军向雒阳进发的滚滚烟尘中向着项羽的中军队列飞驰而来。

    “秦人把彭城烧了大半?”项羽站在戎车上读了一遍怀王诏书,先是一惊,接着就大怒:“既如此,本将军要让所过之处,不留一丝秦人气息!”

    范增正与项羽同车,听到项羽的怒喝面色一变,连忙用手背轻轻碰了碰项羽的胳膊,转头对车旁的项羽亲卫说:“先带驿使下去,找两辆辎车让他们休息。”

    驿使离开后,范增在颠簸不定的戎车上接过项羽手中诏书看了一遍,又还给了项羽。

    “上将军且息雷霆之怒。”他半开玩笑的笑着拱了拱手:“上将军领诸侯军已将秦人尽逐出山东,即便此番不能破函谷关而入灭秦,山东的天下也已是由上将军称霸的天下。上将军此时屠一城,就是屠了日后此地诸侯的一城百姓。烧一城,则是烧了此地诸侯的城。秦人当坐函谷关上看上将军的笑话,上将军可愿如此?”

    项羽攥着车前档木的手收紧了,青筋在手背上跳动着。

    “大王诏云彭城大半已毁,但王城与周边贵族朝臣所居里巷未罹火患,也就是说项门各府也都保全了。可若上将军再焚,比如说再焚雒阳,若秦人细作就此将王城和周边里巷也一火焚之,则世人当云上将军残暴嗜杀连自己族门都不顾,且在大王诏下仍不收敛,这就属公然蔑视王上,所以上将军还需三思。”

    项羽两手一较力,戎车前挡木发出了轻微的噼啪声,随即项羽的手松开了:“亚父劝谏的是,秦人丢弃山东,吾若烧杀,只能让秦人讥笑。”

    范增轻轻颌首:“上将军从谏如流,实乃霸主气象。现下上将军当想的事情是,武安侯建议分兵两路同取函谷和轵关,上将军如何决断?”

    蓝田中尉军大营。

    “秦啸和中尉军既然已经都到了陕县,潼关我就不去了,”胡亥在营门外看着一片金秋景象的山岭,带着陶醉的神情深吸了一口凉爽的空气,然后瞟了瞟在他发话之前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公子婴和陈平:“你们俩在一起商议半天了,对王离和任嚣回关中后的安排,有啥方略?”

    陈平看了看公子婴,然后也深吸一口气:“圣上,其实要说函谷关与潼关现有三万卒是能够顶得住项籍诸侯军三十余万人攻关的,函谷关略守一守就可以弃之,合兵到潼关。”

    他微微一笑继续说:“从周文犯潼关后,关前又已经修筑了五道棱堡防线,加之潼关前道路狭窄,就算有百万卒也施展不开。只是圣上要求把关中守得犹如铁壁一般牢靠,所以臣和辅王商议,让秦啸军留五万卒在函谷,留二万卒在潼关,这一来,函谷关就加强到六万卒,潼关则为四万。除非诸侯军肋生双翅,否则秦军若不主动弃关,他们进不了关中。”

    公子婴接着陈平的话茬补充:“大将军离带八万卒在浦阪驻营,另遣二万卒守轵关陉。将军嚣的中尉军则驻浦津西岸,视战况支援浦阪或潼关。这一来就可确保潼关一线不虞有失,也把诸侯军分兵取河东的隐患彻底杜绝了。长平有偏将军良(李良)的三万卒,太行陉和白陉应无大碍。”

    “善,王离和任嚣两军安排就如你等所言。另外,诏王离总领函谷关、潼关和河东守御,各处主将均由其指派。”胡亥说道。

    然后他稍稍顿了顿:“至于李良……诏李良放弃长平,在白陉上的沁水西岸择地筑关卡死白陉入河东之途,并晋其为牙门将军。告诉代王左车,我放弃长平也就同时放弃了屯留,他既然占着滏口陉,那就让他在合适的地方筑关驻军,既要避免诸侯军进了他代国的国土,又尽量不要与诸侯军冲突。屯留和长平不能给他,留着给其他诸侯争去。”

    公子婴一拱手:“圣上既然要放弃屯留和长平,此二地今秋的粮秣臣觉得不应留给后来诸侯。”

    “皇兄想得周到。”胡亥又露出了犯坏的表情:“长平存粮让李良带走,除自用部份外,其他的由白陉转运河东。屯留存粮送给代国了,让李左车迅速派人来取,不过要让张苍跟他们算算账,当做他养军补偿的一部分。另外诏李良和李左车都不要去索百姓存粮,让诸侯来当恶人。好了,皇兄就按此去拟诏并发出吧。”

    “嗨。”公子婴施礼后掉头入营写诏书去了。

    曹参已经直接回了咸阳,不过听说皇帝已从武关回返,陆贾和栾布却从咸阳迎着皇帝车驾赶来了蓝田大营,此刻正站在另一边等着。

    “卿二人有什么急事非要从咸阳赶过来?”胡亥吩咐完公子婴,这才看着陆贾问道。

    “圣上,是上卿史布,”陆贾把手向着栾布略略摆了一下:“有意前往西域,为圣上探查西域地理与各国情况,臣就与其一同前来面圣,并在途中将臣出使月氏的情况详细说了说。”

    胡亥饶有兴致的看着栾布:“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去西域?”

    栾布稍稍有点紧张:“圣上,臣闻客卿之前出使月氏,因赶着与圣上在陇西会合,所以未行更远。臣前数日遇到一伙西域胡商,是从楼兰以西的龟兹国而来,正要回返。臣就想到,若与这些胡商同往西域一行,以秦贾的身份带蜀锦、茶砖贸易,并少量携带瓷器向西域诸国展示,却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商贾身份?”胡亥用玩味的神情看着栾布:“何不直接用秦使的身份出使各国?这样还可带几百卒随扈。”

    “圣上,”栾布恭敬一礼:“出使所接触的均为各国王贵之人,诸国遥远,臣出使后各国遣使回访亦不便。且臣贩售货品也能有与上层贵族接触的机会,还多了对民间的察看,观察各国山川地理也更方便一些。带卒随扈,臣怕与胡商地位不等,获取讯息亦不便。”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胡亥伸展了一下腰身,“不过客卿贾是知道这一路艰辛的,且马上就入冬了,雪野难行,不若春日时再行。”

    “无妨,有胡商随行,他们可扛冬寒,臣自然也可。”栾布笑笑:“臣得圣上青睐入咸阳前,也为售贩酒者佣而行贾,这冬日天气还难不住臣。圣上可赐臣一什健卒为护卫,并供给臣货物和马匹即可。”

    “嗯……”胡亥想了想拿定了主意:“我可赐你出使旌节,你收于囊中视情况需要则可用。其他的事情,”他眼珠一转看向陆贾:“就由客卿协助你去备办吧,正好皇兄在营中拟诏,尔等就入营让皇兄再拟一诏给少府,想必你也想好了都要些什么东西。”

    栾布大喜,深施一礼,就随着陆贾走入了大营。

    胡亥望着他的背影,心说历史上张骞出使西域,过了黄河没多远就给匈奴人俘虏了,前后十三年才回到长安。现在匈奴未占河南地,河西走廊也还在月氏人手里,陆贾又出使过月氏,想必栾布此行不应该那么倒霉了。

    陆贾……陆贾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了,正好有件事情让他去做。

    晋阳。

    王宫大殿内,只有李左车和蒯彻二人,连内侍、史官都给轰出去了。

    “王上,”蒯彻笑吟吟的:“臣与将军熊(武叔熊)议定的方略已经在进行中了,代骑一万与雁门所出的楼烦骑军一万合而为一,向北越过大青山后,诈作丁零人(位于贝加尔湖东南的游牧族)进袭匈奴部落。冒顿单于已将匈奴各部落壮夫抽取一空,凑出控弦之卒十四万去伐东胡,因此此趟出兵风险不大,争取两月内返回,也不需要多大收获,能扰乱一下单于的作战节奏,让其不能全力对付东胡即可。”

    “如此一来若匈奴伐东胡未竟全功,则南有中原,北忌丁零,东面东胡也警觉起来,冒顿就无法全力去打月氏的主意,皇帝开河西商路就阻力小了很多。国相筹谋此事近一年,实在辛苦了。”

    李左车赞赏的点点头,然后话锋一转:“不过现在有另一件事还需要和国相商议一下,就是当下山东的局势。”

    “大王请讲。”

    “这一段时间国相都在往来雁门,并调代骑,对山东形势可有了解?”

    蒯彻想了想:“臣知道以楚上将军籍为首,诸侯军约三十余万已经追秦啸军将至荥阳,后续臣就不知了。”

    “秦啸军并未在荥阳与诸侯军决战,而是直接放弃继续西退。”李左车摸了摸颌下短须:“原来怀王之约里的另一路军,就是由刘季统属的那路,经由颍川取了南阳,却没有去攻武关,而是回头再经颍川取了雒阳。”

    “皇帝既然任由刘季来回奔走,那就是说,皇帝已经彻底放弃了山东?”这毕竟是早就知道的事情,蒯彻也没什么惊讶的,这句问话就是确定一下。

    “皇帝早就决定若反军势大则弃山东,目前这个时机也正合适。现在的问题是,我代国当如何才能不如池鱼一般被殃及。”

    蒯彻沉思了起来,少顷说道:“井陉、蒲阴陉俱在我手,滏口陉虽也在我手,可屯留和长平却仍在秦军手中。王上的意思是,若秦人连同屯留及长平一起放弃,我等当如何?”

    “寡人其实很担心皇帝诏我等占据屯留和长平,这样寡人就会直面跟随项籍伐秦后被酬功的诸侯,韩魏诸人肯定都会想要上党郡。寡人最不想要的是长平,但屯留却让寡人为难。若不取屯留,则占着滏口陉东段的意义就不大了,不若退到屯留西北,筑关防范山东诸侯入代。但要取屯留,就要在彼驻军,这一来还是有与取了长平的诸侯发生冲突的可能。”

    “王上说的是,上将军籍既然合诸侯军共同伐秦,即使最终入不了秦关,也会将山东现有之地进行重新分封酬其功。”

    蒯彻思考着说道:“诸侯联合伐秦,我代国一直作壁上观。若在秦人退出屯留、长平等地时大王突然伸手攫取,确有可能引诸侯共愤。若诸侯军伐秦不成,调转兵锋向我泄愤,我等虽然不惧,却也与诸侯产生了仇恨,日后不得安宁矣。依臣之见,还是不取屯留,不过滏口陉东段也无需放弃,在屯留北筑一关即可。上党原属魏国,此番魏王豹跟随项籍伐秦,很大可能会重得上党,魏人想必也不会为滏口陉的一段跟大王相争。”

    李左车听到蒯彻的分析,脸上那种左右为难的表情慢慢舒缓了下来:“国相分析得极是。既这样,国相向皇帝发密奏,先表明我等态度。”

    蒯彻拱手施礼:“臣觉得皇帝希望大王能稳坐代国以御北疆,应不会诏大王取上党郡,我等表明态度也是大王对皇帝的一片忠心。”

    李左车说要密奏小皇帝表明态度,实际上就是对由小皇帝派来的这个国相蒯彻表明态度,只要蒯彻不认为他对秦有异心,密奏不密奏就是个形式。听蒯彻这么说,他就很踏实的捻须微笑起来。

    “虽说国相代寡人密奏皇帝表态,可我等也不能只等皇帝密诏。军情紧急,随时会有变数。长平现仍有偏将军良(李良)的三万卒,国相可遣斥侯时刻关注其动向,若将军良弃守长平西退,则皇帝就是决意放弃屯留和长平。”

    李左车向殿门看了看,似乎在透过殿门遥望咸阳,“国相先将所有屯田卒召回成军,并做好准备在屯留北择地筑关。现在正是需要我代国全面准备应对山东变局的紧要时刻,必须强化各陉关对山东的防御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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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雒阳东门外,刘邦带着自己属下的将领,谦恭的弯着腰向刚刚停住戎车的项羽行正揖礼:“季等,恭迎上将军。”

    项羽一步跳下了戎车,上前把刘邦扶起:“大兄为何如此多礼,你我既为兄弟,弟怎可承受兄礼?”

    就算项羽对刘邦趁虚而入抢了雒阳而恨得牙痒痒,可既然刘邦没有把现在军中最缺的粮秣一口吞了,现在还用极为低姿态的样子给了他巨大的脸面,项羽的不快就算没有完全去除,但在面子上已经可以继续承认两人的盟兄盟弟关系了。

    “季在军中,当然要礼敬上将军。”刘邦虽然直起了身子,还是继续谦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