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

    孙德正家。

    “怎么可能！”

    “小舟你是不是搞错了！”

    孙德正类似的咆哮声，不知道已经在屋子里响起了多少遍。

    但不管他怎么不可置信，不管他怎么怀疑，怎么否认，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

    又或者说，林舟根本就没有回答他。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林舟越平静，孙德正就越无能狂怒。

    那平静的眼神简直快把他逼疯！

    “小舟，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他们只是普通的饲料商家，只是比普通的饲料商家多了一点卖东西的手段而已，何至于就跟劣质饲料沾上边？”

    孙德正还在一遍遍地问林舟。

    众人无言，只是叹气。

    林舟也只是回望着他。

    果然和他猜想得一样，孙德正并不知道那饲料会有问题。

    被那几个饲料商找上，说愿意给他一笔钱，让他在村里推广这饲料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天上掉馅饼。

    那馅饼又大又圆，谁家都不去，就往他家掉。

    直到林舟把饲料问题明明白白摊开给他看之前，孙德正都还以为是老天开眼。

    还以为是他勤勤恳恳，节约一辈子，老天突然给了他回报。

    林舟默默叹口气。

    白笑心里也很复杂。

    她一直以为孙德正这老赖子是和那帮奸商沆瀣一气。

    谁知，他只是蠢。

    蠢得被利用了都不知道。

    她自小在村里长大，但凡设身处地代入一下孙德正的境遇，立马就能明白他为何到现在还不愿接受。

    他当然不能接受。

    这饲料是他引进村里的，这事儿大家都知道。

    是他不遗余力和大家夸，这饲料又好又便宜。

    现在告诉他，这饲料是劣质饲料，那商家是奸商。

    签过的长期合同也都是不合规的阴阳合同、霸王条款。

    这和惊天噩耗没有区别。

    再加上他新买的那辆车，简直就像是他和奸商沆瀣一气的证据。

    有八百张嘴都说不清。

    这件事一旦被揭露，那他根本别想再在村里待下去。

    光是这个村里的唾沫，都能把他家给淹了。

    还有十里八乡那么多个村子呢。

    晚上睡觉都得留一只眼睛站岗，不然哪天挨打了都不知道是谁下的黑手。

    ——恐怕是十里八乡每个人都想来把他揍一顿出气了。

    孙德正始终无法接受这件事。

    直到林舟手机响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手机，又把屏幕递到孙德正眼前。

    “这是市里畜牧站的李站长给我发来的饲料检测报告，什么结果你自己看吧。”

    林舟并没有细说是哪一批次的饲料，孙德正也看不懂。

    他盯着屏幕上那盖了章的文件看了半天，最后只在最底下看到了一句结论。

    【经检测，该饲料不符合行业规范标准。】

    孙德正眼前黑了黑，差点站不住。

    天塌了。

    竟然真是劣质饲料！

    这下，孙德正就算是再不愿意接受都只能接受了。

    他脑子一热，整张脸涨得通红，撸起袖子就往外走。

    “他奶奶的，那几个外乡人竟然敢骗我，我现在就去找他们理论！”

    孙德正说着，就要去院子里开车。

    林舟给孙永泽递了一个眼神。

    孙永泽立马会意，赶紧去拦住了他爸。

    这就是舟哥特意叫他回来的原因了，孙永泽想。

    “你别拦我，我要去找他们说清楚！”

    孙德正被儿子拖回屋的时候，嘴里还不停骂骂咧咧。

    等到他又回到众人眼前，众人这才发现，孙德正竟然哭了。

    双眼通红，满脸都是纵横的眼泪。

    众人心里更沉默了。

    一时不知道该同情，还是先骂他蠢。

    想了半天，最后只得出一句结论。

    ——人啊，多读点书还是有好处的。

    即便仍然会被防不胜防的套路诈骗，但总归是会减少概率。

    也至少会明白，天上不会平白掉馅饼这件事。

    被拦回来的孙德正气愤到了顶点，像是冲破了什么心理防线。

    他情绪激动地指天发誓，“小舟，你们相信我！我真不知道有这回事！”

    “得了吧，爸！”

    第一个打断他的，是孙永泽。

    孙永泽也很激动，甚至觉得丢脸。

    “要是你什么都不知道，哪来的钱买三十万的车？”

    “要是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会平白无故给你这么多钱？！”

    “这可是三十万！”

    孙德正一怔，下意识辩解。

    “不，那钱是因为我帮他们在村里推广，那是我的辛苦费，我……”

    “辛苦费？！”孙永泽再次打断他。

    “那是封口费！是拉你上贼船的船票！”

    孙永泽紧盯着他爸的眼睛，往前走了一步。

    “爸，你敢说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一丁点儿都不知道吗？”

    孙德正被逼得往后退了一步，惶恐地摇了摇头。

    摇了几下，头又顿住了。

    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在和那些人打交道的时候，在收那笔钱的时候，他心里不是一点预感都没有的。

    他知道这帮人要做的事不太寻常。

    但他也只是觉得这帮人会用脑，也舍得孩子去套狼。

    他偶尔也有几个瞬间，想过那些人为什么会这么大方，想过这些钱有没有可能会从饲料里来。

    但都被他刻意忽略过去了。

    他心里揣着侥幸，不停告诉自己不可能。

    就算真有点什么，也不会太严重，最多就是需要喂更多的饲料而已。

    他没想到会越吃越掉肉。

    他甚至还一直以为是自己占了便宜，以为那些人好哄。

    所以还一直去讨好那些人，想要哄出来更多利益。

    没想到，真正傻的，其实是他自己？

    孙德正眼前恍惚了，好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可他即便不说话，众人也还是从他脸上读出了答案。

    林舟和蒋理对视一眼，又轻轻叹口气。

    要不怎么还是儿子更了解爸呢。

    孙永泽气急了，对他爸简直失望透顶。

    还以为抠门和耍小聪明已经是他爸的极限了，从小到大，他也该习惯了。

    没想到，又拉了坨大的。

    孙德正也自知理亏，回过神来也一直在为自己辩解。

    说自己真的不知情，说他真不是故意的。

    “那就是蠢了！”孙永泽咬着腮帮。

    孙德正瞪圆眼睛，“你！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爸！”

    “起码我还愿意叫你一声爸！”

    孙德正这下才是真的说不出来话了。

    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太阳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悄然落下了山。

    夜幕四合。

    屋子里更显幽静。

    过了好一会儿，孙永泽才勉强平静下来心绪看向林舟。

    “舟哥，接下来要怎么做，我们全听你的。”

    孙德正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

    一抬头，却对上了自家儿子怒视的眼神。

    他又把嘴闭上了。

    毕竟这事儿说一千道一万，的确是他的错。

    也是他牵连了儿子和媳妇儿。

    林舟朝孙永泽点点头，悠悠吐出一个字。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