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浴佛节。

    北魏使臣明日就要回京了，而她，似乎还没有与我相认的打算。

    自从得知沐清风背后的当家人是她后，我对她心里再没有一点埋怨。

    她这些年不与我联系，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如果我猜的没错，法白法争也是她特意派来我身边的。

    那年师父逝世，如果没有他们二人，我怕是也活不到今日。

    我早早的来到寺院门前，不是等那个凉州的君王，是想等那个即将再次与我分别的人。

    我知道太子一直对她有意，若非道俊一直阻拦，那草包太子怕不是已经贴了上去。佛前还敢如此放肆，北凉交到他的手上，必亡。

    看到她戴着上巳节的手环，我的心里莫名激动了几分。

    如果早知道是她，我当日定不会有半分不悦，她值得天底下最珍贵的珠宝，而不是这个做工粗糙的小玩意。

    如果有机会，我定要为她换一条。

    我努力将每个礼拜步骤都放得缓慢，如果按正常进度，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完成所有的参拜流程，可为了多看看她，我硬生生拖延了一半的时间。

    可不管我如何拖延，她还是要走了。

    在最后的那一瞬间，我终是忍不住满寺院的寻她，寻到她时，我该说什么？

    昙谛？你还记得我吗？

    亦或是，

    郡主，可以为我替你阿兄带句话吗？

    我都没有说出口，我问了她的伤势，问她是否明日便走？

    她只“嗯”了一声，是真的不打算与我相认了么？

    道俊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猜想，他应该是知道实情的。他是在怜悯我？还是在劝我放下？

    一直到夜间，我都有些心神不宁，难以入定。

    她真的要走了，不再回来了，以后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我不想就这样与她说再见，我想再看她一眼，哪怕只是一眼。

    我拿起自己的“借口”，策马狂奔进了城。

    守卫告诉我，他们去参加晚宴尚未归来，无事，我可以等。

    道俊见到我的一瞬间，眼眸里很是诧异。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看到她的脸很痛苦地埋在一件斗篷里。

    我慌乱地举起自己的“借口”，想着该怎样跟进去查看她的情况，没想到，道俊主动邀了我。

    她中毒了，很严重的多种毒，除了…无药可解。

    我想救她…但我不能这样趁人之危。

    道俊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红着眼睛将我拉到屏风后，告诉我她的身份，告诉我她是为我而来，要我救她。

    我岂会不愿！我愿意的很！

    那一晚，我放下所有的修行，只为让她活下去。

    我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哪怕因此被踢出沙门，我也在所不惜。

    可是她啊，为何总是先考虑我，都这种时候了，还担忧我的修行。

    我终是忍不住问她：

    “师弟是打算一直不与我相认了么？”

    这一晚，很美好，是我前半生里最幸福的一晚。

    虽然我什么都不会，还靠着她的引导才做对，但我不知疲倦，我想用我的行动告诉她，我对她的情意不比她少。

    颜颜，不论你以后是否还要我，但我一生只你一人。

    与她厮守的那三日，让我忘却了世间所有的烦忧。有她在的地方，就是我的西天极乐。

    我甚至起了心思，想放下所有的一切随她回魏国。

    她和我说了很多京师的事，我也与她说了这几年寺院的变故。但我知道，她一定是报喜不报忧，瞒下了许多不愉快的事。

    与她分别的那一刻，我的心中万分不舍，我想问她下次什么时候再见，可我害怕，她会不会觉得我很无礼，毕竟，她是高贵的郡主，我只是个普通的和尚。

    又过了几日，谷咛来找我，说要我去沐清风讲经。我问是不是她的意思，她说是，我便应了。

    我大概猜到他们在做什么，自他们来到凉州后，各种异象多有发生，我想，我已经成为了放纵他们的帮凶。

    但我不后悔，若非我不能拿起屠刀，我一定会手刃了害她的人。

    从寺院到沐清风的路上，我有些忐忑。我期待着能见她一面，又害怕如果见不到她，我会有多么失望。

    幸好，她在等我。

    她当真是我的心魔，只是坐在那，我就忍不住想要靠近她。可当我吻上她，我又期待着要更多。

    若非还存了一丝理智，我一定会被她吃干抹净。

    我没想到返程也会遇到她，看到她的那一刻，昏暗的车厢也亮如白昼。

    我知道她很累，这些时日发生了很多事，我能做的不多，只能守着她，替她在佛前赎罪、祈祷。

    我不想避讳我与她的事，我甚至想让全天下知道，没错，她和我在一起，你们谁都别想把她抢走。

    我知道，我起了贪欲，我不想让她回去。和她再次共处于我们的天地，是我这五年的日思夜想。

    没有了任何顾忌，白日里她对我的调戏，我都要一笔一笔讨回来。她身上的粉痕未消，我又贪婪地给她添上了新的。

    年少时的那次梦遗，我梦中的人便是她。我怎么也没想到，多年之后，在同一空间下，我的梦境竟然会成真。

    “颜颜，我想买座宅子，许你余生。”

    她说：我们自己建。

    我想着，都好，只要宅子里有她，别的我不强求。

    无论是在凉州，还是在魏国，我也不强求。

    她不知道的是，我心中的那杆秤，其实更偏向的是她。

    僧乾问我昨日去讲经可会与长公主的事有勾连，我知道她利用了我，但我并不在意，那是长公主自己种下的果。

    我有意将寺院交给僧乾，自己随她而去。我不敢想如果再次失去她，我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有她在的时候，我很幸福。

    被众位师兄弟看到她，我的心里其实有点小得意。不是起了炫耀之意，只是想告诉所有人：

    我的她，回来了。

    这僧房的另一个主人，也回来了。

    凉王寿宴，我知道她是故意弄脏我的衣裳，却不知她的深意。

    她总是这般好，处处为我着想。我很惭愧，我对她做的十分有限。

    每次见到她，我都忍不住想亲近她，但毕竟是皇宫，我需得保持理智。

    我承认，我是有意提起先太子的事，想让她哄哄我。

    我无法想象她的舞姿有多么曼妙，我嫉妒先太子，为何看到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直到见到阿彩，我心中的那点小心思才没了踪影。

    王宫失火了，她中毒了。

    我真不希望她再进这毒窝，每次进王宫，她总遇不上几件好事。

    好在，她最后毒全解了。

    而王宫里的人却没有那么幸运，我尽职为他们祈福，却不尽心。

    原谅我变成了一个俗人，是他们伤害了我的娘子，我的夫人。

    从王宫回寺院的路上，我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我让马夫停下车，兴高采烈的追了上去。

    她总是想为我付出，可是颜颜，有些事是该我做的，你知道吗？

    魏国又来了一些使臣，据说她的兄长也在。我依稀记得那人，很严肃，明明与我同龄，却比我更苦大仇深。

    那日，颜颜来给我送聘礼，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她最与众不同的地方在哪里。

    佛家讲究众生平等，俗世却处处不平等，而她作为贵族的一员，却从未轻视任何一个人。

    我终于送出了我做的手环，做的不是很好，但她很喜欢。

    她说，想戴着我做的凤冠与我成亲，这句话被我深深地记在了心里，待我们成亲那日，我一定会为她做出独一无二的凤冠。

    在寺院见到莲芝的一刹那，我知道她又要有所动作了。

    我太了解她了，纵观整座寺院，只有后院才有地方可用。

    也是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了怀什。

    那样英俊的少年郎，这些年一直陪在她身边吗？

    他的唇上似乎有一抹绯红，难道…

    我没有追问，我相信颜颜，她是我的颜颜。

    午憩时，我望着她的睡颜，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那少年的挑衅，我敢确定，他一定和我存了同样的心思。

    我的心再难平静，于是，我轻手轻脚地起了身，握着本佛经一个字都没读进去。

    直到她醒来，在我的脸上烙下印记，我再难控制自己，拥住她，宣泄我心里的不安。

    送她出去时，我们碰上了她的兄长。

    我踌躇了一整晚，终于还是在翌日午时去寻了她。

    我看到了她脸上用脂粉掩盖的红痕，那一刻，我恼我自己的无用，我恼自己是个出家人，始终无法护住她。

    她说她会等我一起回北魏，我得加快寺务的交接了。

    熬了几个通宵后，我终于可以随她而去了。

    可她还是走了，不告而别。

    别院前的侍卫和紧闭的大门似乎都在嘲笑我的痴心妄想，我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不切实际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