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皇宫金銮殿。
魏帝左手撑着脑袋斜倚在龙椅上,无精打采地看着跪在大殿中央的老臣。
“严尚书,朕去岁就命你招力役、兵役各两万人,如今已过半载,朕要的人呢?”
严尚书匍匐下身子,颤抖着声音答道:
“回禀陛下,现下全国已招募力役一万五千余人、兵役一万两千余人,适龄男子基本都已招募,实在是没有人了啊。”
“朕记得你前年上交的统计数据可不止这么点。”
“这…”严尚书纠结地看向太子的方向,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说!”
“是,臣在招募过程中发现,近两年借出家躲避赋税徭役的精壮男子越来越多,臣已将招募年龄下调至十四岁,但也仅能凑出这么些人。”
此言一出,朝臣一片哗然。
严尚书真乃当朝勇士啊,一句话就得罪了朝中最有势力的两派——太子和崔浩。
太子从容不迫地走到大殿中央,抱拳对魏帝解释道:
“启禀父皇,确有不少新人皈依佛门,但并未到影响严尚书招募的程度。儿臣一直在把控官府发放的戒牒总数,近三年的差距并不大。”
魏帝换了个姿势,看向人群最前方的崔浩。
“哦?那依太子的意思,这些人都去做了道士?”
崔浩也走到大殿中央,持着玉碟对魏帝说道:
“禀陛下,自三年前陛下改国号后,确有不少人出家入道门。但道观苦修,不少人已受不住还了俗,如今道士总人数仅比三年前多了两成。”
“那这人既不在佛门,又不在道观,人都去了哪呢?”魏帝问。
太子用眼角余光扫视了眼身旁一跪一站的两人,对魏帝又说:
“父皇,严尚书为人正直,儿臣相信他所言不虚。只是…”
“儿臣有一事不解,不知道崔大人这数据从何而来?吾统计过,仅去岁一年,全国新增道观可是近三百座。”
崔浩不慌不忙地答道:
“沙门有戒牒,道教亦有度牒。殿下所说三百座道观,其中近一半是因去岁洪灾受损重建。”
“度牒?可在官府报备过?礼部侍郎,你出家那些年可有过此物?”
太子看向朝臣中的凤皇,后者无语地瘪了下嘴,你们吵架拉我做什么?站着也中刀。
“当初礼部侍郎并未出家,最多算半个俗家弟子。”崔浩将话题又拉了回来,“太子殿下,下官且问你,三年前庐阳寺多少人?如今又有多少人?”
太子甩袖挺直背部答道:“庐阳寺临近京师,且有诸多高僧坐镇,其他州县来此投奔者并不稀奇。”
“那太子可听过近日有关庐阳寺的传闻?”崔浩的眼神透着狡黠,鱼儿上钩了。
“不过是些民间妄言,不值当在朝廷上谈论。”
“下官倒觉得,此事必会导致皈依佛门者越来越多。试想,既不用服徭役,又可享受供养,还能与贵女私交,何乐而不为呢?”
“崔大人,我们现下讨论的是招募徭役之事,你扯远了。”太子怒瞪向崔浩,语气冰冷地说。
崔浩不怒反笑,转身又对魏帝抱拳道:
“陛下,老臣也是忧心传闻影响徭役的招募。自传闻流出,庐阳寺的香火日益旺盛,难保不被有心之人利用。”
魏帝的眼眸微阖,语气不善地又问:
“那依崔爱卿之见,该如何处理此事?”
“赐死昙曜!”
“不可!”
众人尚未来得及反应,鲜少出声的卢将军就走出人群,对魏帝说:
“启禀陛下,末将相信郡主的为人,此事必定是他人造谣生事,怎可随意处置?”
大殿陷入了长达半炷香的肃静,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为昙曜说话的卢鲁元。
如果此时站出来的是阳平王,众人还能理解,毕竟他们都是太子一派。可卢鲁元一向不喜站队,怎会为一个失势的和尚说话?
“卢将军,下官并未说要降罪于郡主,而是昙曜和尚,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崔浩率先反应过来。
“崔大人既说要赐死昙曜,岂不是默认了传闻之事?那以后旁人还怎么看我卢府?”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只是为了告诫天下沙门,莫要以损害贵女的名声来谋利。”
“那崔大人的意思是这传闻是昙曜放的?”
“难道不是?”
“你可有证据?”
“那卢将军有证据传闻不属实吗?”
“传闻是否属实,陛下最清楚不过了。”
阳平王持着玉碟也加入战场,他先是弓腰对魏帝行了礼,又面向崔浩说:
“那年北凉之战,陛下亦在军营。小女若真与昙曜交往密切,军中难道会没有一点流言蜚语吗?”
“陛下…”
“够了!早朝是让你们讨论这些琐事的吗?!”魏帝用力拍了下龙椅,怒吼道。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卢鲁元一眼,强压着怒气又说:
“卢将军,阳平王,你们尽快定下成亲之日,阻止谣言四散。”
“是。”
“退朝!”
魏帝铁青着脸走进御书房,甩手将满桌的奏折摔落在地,看到窗边的花瓶仍不解气,又乱砸了一通,边砸边骂:
“吵吵吵,早朝吵完御书房吵,出了宫还要吵,一天天吵个没完没了。
“这些人,就没一个让朕省心的。宗爱,派人去宣安北郡主入宫,她是听不懂朕的话是不是?让她安生待嫁,又给朕搞得满城风风雨雨。”
宗爱战战兢兢地跟在魏帝身后,放轻语气安抚道:
“陛下息怒,此事未必是郡主的错。”
“不是她的错?那是朕的错了?”
“哎呀,这怎么可能是陛下的错呢,陛下都是为了郡主好,郡主和长公主心里都是知道的。”
宗爱接过宫女手上的茶杯,又递给魏帝。
“奴才听说前些时日郡主大病了一场,一直在府里养着,连府门都不怎么出呢。”
魏帝握着茶杯灌下一口,怒气降下来不少。
“那你说,这传闻从何而来”
“奴才不敢说。”
“朕让你说,你就说!”
宗爱犹豫片刻,佝偻着身子凑近魏帝身边小声说道:
“奴才听闻,昙曜法师辞去道人统一职,未经过太子,是直接向陛下请辞的。”
魏帝眼眸一转,瞬间领会了宗爱的意思。
“你是说,传闻是太子放的?”
宗爱惊慌地双手朝前跪倒在地,求饶道:
“奴才不敢,奴才也是偶然听宫人说那几日太子发了好大的火,还私下命令京中所有权贵不准奉养庐阳寺。”
说到最后,宗爱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小心翼翼地抬头打量魏帝,只听头顶传来一阵闷响,魏帝怒骂道:
“没脑子的东西,这么点小事也值得他拿皇家声誉胡闹。”
京师城中的雅苑。
两个身穿紫色官服的老臣凭栏远眺,良久,其中一人才开了口。
“你今日为何要帮昙曜说话?”
卢将军侧头打量了阳平王一会,才答道:
“家母都与我说了,邱兄是我同母异父的兄长,昙曜是他的遗腹子。”
“你!”
阳平王无力地叹了口气,方才他在殿上不顾一切地维护昙曜时,他就猜到了。果不其然,还是暴露了。
“你打算怎么做?”
“他真与郡主有情?”
两人的问题同时蹦出,二人相视一笑,纷纷别过脸去。
“若是邱兄还在,哪有今日的问题。”阳平王扶着木栏感叹。
“你我两家若是此时退婚,陛下定会起疑。我准备收昙曜为义子,让他俩成亲。”
“那相津呢?”
“他?”卢将军顿了顿,“他追去中山三年,都没能感化你家女子,再给他三十年也未必做得到。”
“呵~也不知道他这点随谁?”阳平王打趣道。
卢将军斜睨阳平王一眼,并不打算与阳平王计较。
“我是近日才知邱兄的事,你当年也去了边关,他与芊儿究竟是怎么死的?”
“卢老夫人未与你说?”
“没有。”
“那我也不说。”阳平王转身欲走,“婚期再议,你尽快让昙曜还俗,入你卢府。”
“杜祖仁!你给我站住,你分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阳平王停下脚步,回过身,意味深长地看着卢将军:
“鲁元,真相你未必能承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