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什么时辰了?”
凉州城内的魏国别院,屋内香烟袅袅,隔着屏风隐约可见一侧躺于床上的女子,她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回郡主,已是午时三刻。”站在门口的黑甲军答道。
“午时三刻,”床上之人轻喃,“城外安祁山寺的和尚可处决了?”
黑甲军迟疑片刻,“按照时辰,此时应已尽数斩杀。”
听闻此言,床上之人再无动静,凭空一声惊雷,屋内的光线又暗了几分。
......
安祁山寺,因住持昙无谶修为高深,倍受北凉国主赏识,而成为北凉的皇家寺院。
寺院坐落于凉州城外三里地的安祁山半山腰,绵延数里,黄墙红瓦,常年香烟缭绕,撞钟声不绝于耳,庄重而肃穆。
传闻昙无谶有一得意弟子,名叫昙曜,小小年纪立志普渡众生,见不得一人受苦,前日救猫、昨日救兔、今日救人。
朝(zhao)颜无奈的靠在床上,盯着手腕处包扎的布条。
第十次寻死计划宣告失败。
“小师傅,我一心求死,你何必救我?”朝颜心如死灰,看也不看一旁的人。
“你应叫我师兄。”
朝颜嘴角瘪了又瘪,白眼忍不住翻到天上。
师兄?我求你让我出家了?我说过我要出家了?你们趁我昏迷剃我头发这事,我还没和你们算账呢!
昙曜吐出一口浑浊之气,声音平静的问道:
“师弟,活着不好吗?”
“哼,活着有什么好?”
“活着可以读更多的经书,可以帮助世间更多的人。你已出家,早日修习才是正道。”
“不修。”
“师弟,你若再寻死,岂不枉顾我救你的一番苦心,还是早日回归正道的好。”
“呵~死了才是正道,死了才能一了百了,不入轮回。”
昙曜无奈的看了朝颜一眼。
“师弟尝试了诸多办法,如今尚且活着,不若便听从佛的旨意活着吧。”
“若是师弟不愿,我便日日来为师弟诵经念佛,洗涤你心中恶念。”
朝颜烦躁的看了昙耀一眼,你念,随你念,反正我不听。
第二日清晨天不亮,昙耀清朗的嗓音就从床边传来。
“如是我闻,昔日…”
朝颜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用被子将自己的头盖住,试图堵住魔音。
不过片刻,一只修长的手将被子拉开,口中念经声不停:
“我佛于菩提树下与鹰...”
连着数日,朝颜走到哪,昙耀跟到哪。
不论朝颜在做什么,昙耀口中的念经声都一刻不停。
朝颜睡着了,他便在她耳边敲响木鱼;
朝颜捂住耳朵,他便叫来同门将她的双手拉开;
若是朝颜在发呆,他便用力拍一下她的肩膀,叫回她的神识。
饶是朝颜将门窗封禁,他亦有办法将破门而入,面无表情的继续端坐于一旁诵经。
“如是我闻,我佛...”
日复一日,朝颜终是被折磨的没法。
好,既然你不让我死,那我就摆烂,摆烂总行了吧!
你让我吃饭,我绝不喝水;你让我抓鸡,我绝不赶鸭;你让我扫地,我绝不劈柴…
朝颜主打拨一下动一下,绝不主动,绝不上进,绝不勤劳。
昙曜第十次对着躺在床上的人叹气,表面上朝颜是不想寻死了,实际上这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看似事事恭顺,实则事事叛逆。
住持昙无谶的院落位于寺院的东边,院内厢房三间,常年仅有他一人居住,偶有慧嵩大师和道朗大师到访一同译经,院内方才热闹一些。
此时已是皓月当空,周边安静的能听见远处的虫鸣声。
昙曜整理好今日的译经手稿交予昙无谶,被昙无谶叫住。
“后院那人如何了?”昙无谶头也不抬的问。
昙曜眼眸转转,“好了些,不再寻死。”
“你可弄清了他的来历?”
“他说不记得了,大抵也是个可怜人吧。”
昙无谶猛地抬头看向昙曜,一副无可奈何、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自己当初将襁褓中的昙曜救回来,日日将他带在身边修习方有如今成就,哪曾想,这昙曜修的“走火入魔”,见谁都想救。
以前救救动物也就罢了,如今还捡了个不明来历的人回来,这人一醒来三天两头寻死,闹得后院不得安宁。
“他若是不愿待在这寺庙,就让他下山吧。”昙无谶面无表情的说。
昙曜慌了神,“师父,不可。若让他下山,他必定立刻寻死,如此徒儿岂不半途而废。”
“那你又当如何?如今来修行的人众多,后院不可因他一人而空置。”
昙曜垂眸想了想,“不如,便让他与徒儿住一起吧。”
昙无谶看着昙曜那张少年老成的脸,暗暗叹了口气。
“罢了,你既然已渡了他,便渡到底,也算是渡你自己。”
今日天气甚好,蓝天白云,太阳热情似火。
朝颜仰躺在院中的菩提树下望天,伸出自己短小的五指抠抠鼻子。
想不到啊,想不到。好歹她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现代女青年,如今却要委身在这几岁的小娃娃身体里。
古代的条件实在是太差了,她来这一个多月,至今才只洗过一次澡,还是她跳河的那次,这让她这个南方人怎么受得了。
朝颜嫌弃的闻了闻身上快发臭的衣服,臭和尚,臭和尚,果真名不虚传。
“师弟,跟我来。”
朝颜转头看了看一旁站的笔直的小男生,如今方才十三四岁,却日日板着脸,不苟言笑,真是不可爱。
朝颜佝偻着身体沉默的跟在昙曜身后,什么也不问,反正你要我做什么,去哪里,我都照办就是了。
昙曜脚步不停,说教也不停。
“修行者,需要端正身姿,笔挺上身,明台清明…”
朝颜也不管他说什么,全当做耳旁风,随意打量周边的环境。
这树长得挺好,像是两人拥抱在一起啵啵,寺庙之地还有这种树,真是有辱斯文。
这人怎么不停在空地上绕圈圈,绕圈圈有什么好玩的,一起去寻死啊,多好玩啊。
哟,还有人在栏杆上打坐呢,旁边还蹲着一只猫,真是难为人家猫了,好好的太阳全被挡完了。
“师弟,你去沐浴更衣吧。”昙曜转身看了看朝颜。
朝颜眨巴眨巴眼睛,推门进入,里面已摆放好了热水和毛巾。
她一把脱下自己的衣物,将自己泡在水中。
也不知道这群和尚是眼盲还是心瞎,明明自己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非把她看成小男孩,还说自己的头发实在杂乱如草,这才将她的头发剃了。
呸,全是借口。
昙曜从房内找出自己穿不了的僧衣,忽然想到什么,快步向对面的房间跑去,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