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乐仪不为所动,倔强地仰起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吹红的脸颊上挂满了泪痕。
双肩微微颤抖,开始低声抽泣起来,抽噎的声音像是受伤的幼兽在低鸣。
“开工第一天,你就让我矿上见了血,神仙一定会怪罪的!”
她一边哽咽着诉说,一边用带着泪花的眼眸望向众人。
楚乐铭像是见了鬼,“你装什么!你!”
赵俭峰生声嘶力竭,想要稳住事态,“殿下,您说的,老臣定会秉公处理!您千万莫要伤了,请快把刀放下吧。”
楚乐铭走不脱了,可以收尾了,但还要演一演,她跟远处的星言对了一个眼神,
微微弱弱的,“我带大家迎神,理应我代大家给神仙赔礼道歉,就在我身上割一刀吧。”
楚乐仪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从旁侧疾掠而来。
在刀刃稍离她脖颈有一丝空隙之际,瑥羽瞬间便欺身至她近前。
左臂如铁钳般紧紧箍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向后用力一拉,她的后背紧紧贴住他的胸膛。
右手精准地扣住她持刀的手腕,稍一用力扭转。
楚乐仪只觉手腕处传来一股强劲的力量,一下吃痛。
手指下意识地松开,明晃晃的刀便“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瑥羽紧接着飞起一脚,将刀踢至远处,生怕公主再去找刀,紧紧的箍着她。
心里满是劫后余生的恐惧,身子不自觉的发抖,仍强自镇定,“殿下,恕罪。”
楚乐仪懵了。
瑥羽???
她泪意未消,用力挣扎才得着一点松快,回过头,目光却在触及瑥羽脸庞时微微一滞。
他白皙胜雪的肌肤近乎要透明了。
双眸似幽潭,满是担忧惊惶,湿漉漉的。
嘴唇毫无血色。
鬓前几缕碎发飘扬,添了一抹楚楚可怜的韵致。
这么柔弱,刚才那个大力拧的她手腕发酸的人,是谁来着?
瑥羽每一次喘息,都在努力平复即将失去她的恐惧感。
匆忙从袖间取出一方锦帕,靠近她的脖颈,虚虚地拢住那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楚乐仪自己捂住了,拍了拍瑥羽,让他退开些,
“赵大人,你刚才说会秉公处理,人证都在现场,就在这里了解记录吧。”
公主终于安全了,赵俭峰擦擦额头上的冷汗。
按下葫芦浮起瓢,才放下这一桩事,新的忧虑又涌上心头。
一位是皇子,一位是公主,两头都不能得罪。
他眉头重新拧紧了。
虽说他身为惠京府尹,管的就是惠京的治安与政务。
府衙还有承接各州诉状的资格,相当于一个小刑部。
但他正三品的官衔,面对这些贵人的案子,很难做出偏向哪一方的论断。
他心中开始分析现今的局势。
永朝公主背后是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
皇后娘娘在后宫地位至高无上,但在前朝,是不得过度干预朝政的。
太子殿下虽然在前朝有影响力,按例,即位前不会有很重的实权。
只是在东宫辅助决策,以防太子权力过大威胁皇权。
但圣上疼爱太子殿下,破格委太子殿下统管漕运事务,是个肥差。
如今又授权太子殿下会同御史台、大理寺查办通敌案,已经牵出了一些人。
朝中原本就有暗中支持太子的一批官员,现在风向更是更是明显地偏向了太子这一边。
而五皇子殿下,背后是宰相大人和瑶贵妃。
瑶贵妃二十年盛宠不衰,但不能与皇后相提并论。
又想到宰相陈琰,赵俭峰神色凝重。
陈大人则是真正有实权的人,是朝堂中枢梁柱。
可谓权柄赫赫,举足轻重。
他于中书省总领政务,所有的政令都要经过中书省的权衡裁定,指引百僚的施政方向。
他手腕极其强势。
军政、财政要务虽有专门专司,但他把在其上的权衡决策之权,用到了极致。
就连台谏官员想纠弹百官,他都能周旋其间。
百官任免升迁,虽有圣上圣裁,然而陈大人的推荐、评议也常为圣上所看重。
其府邸常是车水马龙,访客不绝,或为地方牧守述职,或为朝廷新贵攀附。
可谓权倾朝野,威风八面。
现在通敌案审了两个月,听说言曦公主并没有扯到五皇子身上。
五皇子这个时候来找永朝公主铁矿的麻烦……
难道是通敌案有了新进展?
赵俭峰心思百转千回。
虽然苦主是永朝公主,且不论事实如何,先应细论他们身后,
抛开尊贵但没有实权的人……
赵俭峰分析着最终有用的重点:他现在只需在意太子殿下和宰相大人。
论实权,现在明显是宰相大人的实权更重。
论在朝堂的影响力,太子殿下和宰相大人各有千秋。
然而通敌案到底是何走向?会不会影响到宰相大人?
未来朝局变幻,谁能坐上皇位还是两说着。
到底是太子殿下,还是眼前的五皇子殿下,还是另有其人,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
直到两位都在药圃铁矿的大门外落了座,赵俭峰都没理出个头绪,摇摆的天平更加摇摆。
楚乐铭浑身疼得厉害,要不是看着正三品的惠京府尹出面,他当即就走了。
现今只觉得出师不利,看楚乐仪就像在看疯子。
楚乐仪观察赵俭峰的神色犹豫不定,不禁肃然沉重。
采苓给她重新披上一件大氅,细细的在她脖颈上涂药膏。
瑥羽站在一侧铁矿管事一众人中,警觉的盯着公主的方向。
楚乐仪不想给赵俭峰太多时间思考,“赵大人。”
赵俭峰颔首作揖,面带艰难,“殿下,事关您的清誉,要不还是回……”
“赵大人,本宫说了,人证都在这里,你过问即可。”楚乐仪神色一凛,先前的梨花带雨全然不见,只剩满脸的怒容。“难不成你想毁证吗?”
赵俭峰躬身,看向坐着的两人,“微臣不敢。那微臣就在这里,了解详细,记录文案卷宗,待上殿面君呈报。”
他清清嗓子,示意书吏记录,“臣斗胆请问,是何人对殿下有所冒犯?”
楚乐仪扬声说道,“是五皇子,楚乐铭冒犯了我。第一桩事,他绑了一帮人来,说是给我送礼。”
“指使侍卫在门口挥鞭伤他们,今日祭祀大典,他致使大门前见血,这不是活人祭吗?这等野蛮残忍之举,触犯国法,有悖人伦!”
赵俭峰一听“活人祭”,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此事干系重大。
大淮素来倡导仁政,若查证属实,按律,轻则褫夺部分封地、俸禄,责令闭门思过。
若起风波,还需向皇室宗庙与天下百姓谢罪,以平众怒。
重则或会被圈禁,终生不得参与朝政,甚至可能会被废黜皇子身份。
“楚乐仪!你满口胡沁!”楚乐铭嗷嚎起来。
楚乐仪被打断,站起来朝楚乐铭的方向大步走去,握起拳头来,脚在地上重重的一跺脚。
“你插什么话!你想堵我的嘴?!”
身后的人看她背影,以为她是女儿家撒气,
但面对着她的楚乐铭,却被那股气势吓住。
冷不丁想起她朝他胯下一跺脚那等力气,瞬间萎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