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越将绳索扔下去,另一头拴在一旁的大树树干上。他探身往山沟里望,却找不到宗盛的人影,他心里不禁狠狠一颤。
“殿下,我先拉你上来。”池越着急,忍不住问,“宗盛呢?”
池越没有等到祁霄的回答,不多会儿绳索被绷直,底下拴好了人,又听见祁霄大喊:“往上拉!”
池越没有一丝犹豫,和身边的人一起使劲拉人上来。一个两个,直到宗盛被拽上来。
宗盛从昨夜开始陷入了昏迷,高烧不退,水也喂不进去,祁霄试过多次,怎么都唤不醒,脉搏和鼻息都越来越弱。
池越看到宗盛的时候吓了一跳,仿佛自己拉上来的根本不是个活人,他脸上一丝生气都没有了。
祁霄是最后一个从山沟里爬上来的,池越已经顾不上他了。
池越将唐绫给的伤药分给其他人,自己抱着宗盛,想给他喂颗药却怎么都喂不进去。
“宗盛!”
池越来不及顾及其他,将药丸含在嘴里,捏住宗盛的下巴,嘴对嘴喂进去。
“醒醒……”池越轻轻唤着宗盛,怀里的人丝毫反应也无。池越紧紧捏着宗盛冰凉的手,一遍一遍地唤,“醒醒,醒醒,求你了,醒醒,睁开眼看看我啊!”
祁霄从山沟里爬上来时就看到了池越抱着宗盛,心中的疑惑一闪而过,现在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
“池越把人背上,我们要尽快回去。”风雪随时可能卷土重来,他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何况他们现在还有三人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的。
今天早上还是十二人的,分明风雪都要停了,分明再撑一撑就能得救,可还是有一个人没能熬到池越找来。这片雪地里,已经埋了六条年轻的生命。祁霄早就知道这一路会有许多性命被葬送,甚至是自己的,似乎疼会麻木,但不会消失,凤林山中风雪的刺骨寒冷会刻骨铭心。
祁霄回首望了一眼藏在白雪之下的那一道山沟,他或许永远都无法再找到这个地方,但他永远也无法忘记。
回首去望的不止祁霄一人,还有其他跟他一起被困在山沟里的人,他们庆幸着自己还活着,甚至还有池越,庆幸宗盛还活着,也忍不住生出唏嘘又很快藏了起来。
祁霄背起另一个昏迷的兵士,第一个被祁霄推出山沟、那个叫阿正伍长背起了另一人,其他人互相搀扶着,一脚深一脚浅地折返回营。
茫茫雪地,无辨东西。他们几乎每走一步都在小心谨慎地分辨方向。他们要回营了!这样的心思仿佛能让他们在冰天雪地里看见一条生路。
一行人都没说话,每一步都踩在前人行过的脚印上,就怕行差踏错,又摔进什么无底洞里,枉送性命。
“池越……”宗盛轻轻抬了抬眼皮,他的眼睛好像看不见,满目皆是白,什么都是模糊,他默默地想自己可能撑不下去了,他好像有话想对祁霄说,但想了想唤出口的却是池越的名字,那人该恼他了吧,死都不跟他打个招呼。
“宗盛?!你醒了?!”池越又惊又喜,侧头去看,宗盛却还是合着眼,脸色惨白,比刚刚没有一丝好转的样子,“宗盛?你看看我,我在!我找到你了!我们就快回到营地了!宗盛!”
“池越……爷,我想,见他一面……”
“我在,我在,我在这里!宗盛你看看我啊!”
池越唤了他好久,宗盛却再没有反应,方才他根本没清醒过来,只是在说胡话,他想见池越,如果这就是他生命的尽头,他想见池越。见到了池越要说什么,他并不知晓,他只是想再看他一眼,就一眼,就够了。
祁霄原本走在池越前面,听见池越的声音,回头过来看:“怎么了?”
池越咬了咬唇,低着头说:“宗盛刚刚好像醒了。”
“醒了?!”祁霄猛地松了口气,忍不住扬起嘴角,“马上就到了,让他再撑一会儿。”
祁霄想加快脚步,但他们已经是全力在向前行进,再快也快不起来了,只能忍住焦急、咬紧牙关,继续前行。
池越侧头又看了看宗盛,抬手摸了把脸,眼泪都冻住了,像是搓开了眼上、脸上的一层冰。
“宗盛,十年前我救了你,所以你的命是我的,我没说准你死,你就得给我活着。听见了没?!听见了没!活着!”
池越死死咬住牙,他要把人带回去!活着带回去!
***
风有点大,吹得山谷里到处都响。
青绿的草挨着青绿的树,一点点霜缀在叶上、枝上,像是有人故意装点上去的颜色,淡素好看。
祁霄望着风动枝梢、温泉里烟煴飘飘散开又悠悠腾起。
这个山谷很漂亮,总让他想起从前跟白溪桥在山里疯跑撒欢的日子,师父说他俩一只皮猴、一匹野马,眨眼就不见了,也不知道哪一个更让他头疼。师父还说,这俩小崽子无法无天,就会欺负宗盛老实,早知道收宗盛做徒弟就好了,他还能多活几年……
祁霄忽然想起一句诗,林有木兮木有枝,后一句不大应景,心悦君兮君不知。而祁霄不知道的,是宗盛和池越,还有,他们彼此之间知道吗?
祁霄将目光投向山谷另一头的一排木屋,落日余晖铺洒在粗糙的小房子上,把屋脚下的积雪照的晶晶发亮,看着看着似乎又化开了不少。
木屋是临时搭建的,白溪桥回来后命人搭建的,祁霄回来的时候肯定用得着。其实搭木屋的时候,所有人心里都藏着小小的隐忧,万一,回不来呢?
幸好是回来了。幸好大部分是回来了。
他们回到营地之后,伤兵都被带进了山谷由青岚医治。祁霄他们一行伐齐凶险,带的都是精兵,没有辎重,除了青岚和唐绫,也没有军医随行,所以只能依靠青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