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言卿。”梅花语调郑重地唤了一遍百里言卿的名字,可随后她双唇微张,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此刻,她理应为他不计后果的冲动而感到生气和担忧的,然而,在那心底深处,却暗藏一丝隐秘的开心。
梅花知道五行宫的那些人是如何看待她的,而她的处理原则也很简单,只要那些人不挑衅到她的面前来,她其实无所谓。
对于那些人的想法与感受,她向来都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因此而产生困扰。
实际上一直以来,真正令她在意的是:无论那些人对错与否,总有人会站在他们的身边。
那些深厚的情谊羁绊与情感联系,才是她与生俱来一直缺失却又珍重的东西。
百里言卿这般温良的人,会因为有人骂她而愤怒,会为了维护她而大打出手。
他是完全站在她这边的。
这一认知,让梅花莫名的感到满足。
“我不是想责备你。”梅花抬手替百里言卿理了理衣襟。
他素来整洁,一定不知道此刻的自己看起来有多么狼狈。
“他们那群人一贯拉帮结派,修为也大多在你之上。与他们动手,你会吃亏的。”
“再说了,哪有徒弟为师尊出头的。即便是要找他们清算,也该由我亲自去。”
“比起那些莫须有的东西,我更在意的是你的安危。”
冰凉的晚风裹挟着温声细语,从百里言卿的颈肩拂过,令他的意识清醒了些。
他半握的手掌,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最终,他嗫嚅着道歉:“对不起。是我失态了。”
“你不需要说对不起。” 梅花微微垂落眼眸,视线不经意间扫过百里言卿的双手,只见那指骨之间已经皮开肉绽。
随后她轻叹了一口气,抬脚走进屋内,说道:“过来,我给你上药。”
百里言卿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
等梅花将东西收拾完备,回过头时,却瞧见百里言卿如同一根木桩,笔直地端坐在那里,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察觉到他的拘谨,梅花的脚步不由地顿住,沉默了一瞬,提议道:“要不,我去请元思来给你处理伤口?”
说着,她作势就要转身而去。
然而,百里言卿却一把拉住了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拒绝道:“不用了。我不太喜欢别人帮我上药。”
“好吧。”梅花见状也并不勉强,将手中的物品交给了他。
百里言卿接过东西后,余光瞥了一眼静静站在身旁的梅花。
见梅花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手中的动作略微停顿了一下,终究还是开始去解那已经破碎得不成形的外衫。
随着半边衣衫缓缓滑落,青紫交错的伤痕完全的展露无遗。梅花瞧见这一幕,眉头瞬间紧紧蹙起。
“伤处太多了,我先用灵力帮你调理一下内伤吧?”
“不用了,没什么内伤。”百里言卿也不好明说当时的情况。
“这类普通的挫伤和击打伤只是看着吓人,上药之后,两三日便能恢复如初。”
在梅花的注视下,百里言卿的动作显得格外僵硬,只能极为生疏地开始涂抹药膏。
待处理到后腰部分的伤处时,因位置不便,他的动作愈发艰难,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梅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正当她打算主动开口询问要不要帮忙时,一瓶药膏却悄无声息递至她的面前。
“这里我好像处理不好,能麻烦你帮我涂一下吗?”
梅花不禁深感意外,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不是不喜欢别人帮你上药吗?”
百里言卿抿了抿唇,含糊地说道:“你又不是别人。”
梅花听到这般回应,自然是乐意效劳。
她先是微微抬手,轻触了一下他的伤处,随即迅速停下动作,看向百里言卿。
见他果真没有丝毫抗拒之意,梅花这才放下心来,开始仔细地为他涂抹膏药。
她顺便将肩颈以及其他受伤的部位,皆一一悉心处理了一遍。
梅花那冰凉的指尖,在浑身灼痛的百里言卿的感知里,显得尤为清晰而强烈,让他有些难以忽视。
他的目光落在梅花的身上,视线随着她的动作缓缓移动,于是,不可避免地被她手背上的印记深深吸引。
那抹艳色,在她修长白皙的手上显得格外醒目。
而此刻,他的身上就有一枚一模一样的。
可惜他只能感受得到,却看不到。
百里言卿就这般怔怔地看着,神志恍惚,竟鬼使神差地朝着那枚印记抚摸了过去。
就在那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的刹那,他陡然间清醒过来,迅速放下了手。
他的大脑瞬间乱了一下,下意识地快速看向梅花,生怕她注意到这个奇怪的举动。
然而,百里言卿很快就发现,梅花此时也处于一种失神的状态,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唐突。
她双眼放空,微微失神,手下无意识地重复着上药的动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言卿。”
梅花突然出声,似是已经回过神来。
“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
百里言卿清了清嗓子。“嗯。你说。”
“从今往后,我们便以师徒相称吧。”梅花停顿片刻,继而又补充道:“不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假身份,而是真正的师徒。”
“你觉得怎么样?”她刻意地放缓了语速,语调也故作平缓,然而正是这过分的“刻意”,反而使得那话语间流露出几分紧张。
听到这话,百里言卿的身形微微一僵,看向梅花的眼神有些犹豫,神色很是复杂。
“我……我可能没办法把你当作师尊那样看待,我……”
百里言卿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用对待师尊那样心境去对待梅花。
但是实际上,他也不反感和梅花建立某种更明确、更牢固的关系。
“我知道,在你的心中,我可能没有办法和元思相比,可惜元思他不收弟子。”
梅花笑了笑,并没有因为他的语焉不详而放弃,反而眉眼认真地争取道:“我不能说,我肯定能达到你的期望,但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给你最好的。”
这样的花言巧语,百里言卿只在男子娶亲的时候听到过。
不知道梅花又是从那个话本子学来的。
最好的?
在这个冷清的君子殿里,最好的东西就是那一柜子的“丹药”。
他若是做了梅花的徒弟,是不是就可以同那个叫做君莫如的分一分了?
可这念头刚一冒头,他的心底便涌起一股抗拒之意。
能不能不分呢?
他什么都不想分给别人。
一刹那,乱七八糟的想法涌进百里言卿的脑海。
梅花见百里言卿久久地沉默不语,以为他是在无声的方式委婉拒绝,于是神色间难以掩饰的落寞起来。
她略有些尴尬地打圆场。
“没关系的,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们就维持现在这个样子也挺好的。”
“也没必要非要拘泥于这个名分嘛。”
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模样,百里言卿的心底竟也莫名地泛起一阵难以名状的失落感。
他其实不想做梅花的徒弟,但他更不想梅花因为自己而失望。
就在百里言卿思绪混乱的时候,竟突然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那声音仿佛不受控制一般,脱口而出:“好啊。我愿意。”
这分明是他的声音,可听起来却并没有几分真心。
百里言卿有些惊恐地想:他的脑袋好像读不懂他的心,而他的嘴巴又背叛了他理智尚存的脑袋。
眼看着,得到肯定答案之后的梅花,眼睛越来越亮,笑意攀上了嘴角。
百里言卿隐隐有所感知。
他对梅花的感情,和梅花对他的感情好像有点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