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时候,她才忽然发觉阮明河也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当真应了南康王时不时对阮商陆的鞭策,这位堂哥的确样样出色,样样都将世子爷比了下去。
兰舟和秋璇还在和铜人缠斗,阮桑枝淡淡的瞥了他们一眼,自己从桌案上取了盏没有温度的冷火油灯,又推着木椅缓缓滑入甬道。
四周寂静无风,火苗纹丝不动,她借着昏暗的火光看向两侧壁画,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上面刻画的仿佛是什么盛大仪式,米粒一般的小人有序排开,阮桑枝凑近了些,看得更清楚了,心头却迎来一记重锤。
穿着忽勒人的服饰,举行忽勒下葬引魂的仪式,看壁画展示出来的规格,应当还是关于哪位王宫贵族的。
只是……为什么天子脚下,香火鼎盛的白鹤寺,会有这种东西?
阮桑枝忽觉一股难言的急切,她不免怀疑那所谓的可以跨越生死的经书,莫非是忽勒人留下的邪物?
灯火骤然熄灭。
密室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阮桑枝后背紧贴着椅背,一点一点的向前挪动,才发现这里比自己想象的要空旷许多。
“砰。”
身下的木椅似乎是撞到了什么低矮的物件,她借着灯芯残存的微光,摸索着找到了桌案上的烛台。
一连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将火苗渡过去。
在她想要放弃的时候,黑暗中陡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嗓音:“偏了一点,引线在这里。”
接着手腕上传来微凉的触感,顺着那人的指尖移动,视野在刹那间拥有了颜色,连带着他的眉眼都清晰起来。
“不想问我什么吗?”
燕逢端坐于桌案前,墨色狐裘懒懒散散的披在肩上,露出微皱的衣襟,他手边还放着字迹未干的经书,像是在这里待了很久。
阮桑枝想了想,问出一句:“你吃喝拉撒都在这里解决吗?”
“……”
他愣了一下,埋着头低低的笑了起来,再抬眼时,眸色软的像一汪春水:“当然不是了,我住在守塔僧人的屋子里。”
阮桑枝没追问那名命运多舛的僧人去了哪里,只四处打量了一番,并没有看见什么特别的经文,于是她问起甬道上的壁画:“这座塔是不是和忽勒有什么关系?”
燕逢点头:“是他们修建的,对忽勒人来说还挺重要。”
这就有些离谱了。
阮桑枝眉头微皱,决定暂不细究陈年往事,她问起林策的下落,却被燕逢以指尖封住了双唇。
他领口的狐裘蹭到了脸颊,有些刺痒,但却格外的暖和。
注意到阮桑枝的神色,燕逢叹了口气,将狐裘盖到了她的身上,猝不及防被陌生的体温和气息笼罩,脑子还有些转不过来。
“我原以为你回京城是来休养生息的,怎么一天天的总不消停。”
燕逢的语气颇为熟稔,让阮桑枝有些不自在。
她本想将狐裘扯掉,却被这家伙拎着系带,绕过木椅打了个死结,便只能作罢。再看见自在闲适的燕逢,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有脸问我?若非你搞出那么多破事,我早就回到凤州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处处受制,和废人有什么区别!”
燕逢安静的听她发泄怒火,话语终了,才神色淡淡的替她挽起颈边散落的鬓发:“无论我和萧洪山谁坐上那个位子,都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
“至于和忽勒人合作的事……”他眉眼坦荡:“其实并不是所有的忽勒人都和大雍不死不休,比如天狼就属于激进的那一部分,但汪旌就只在乎利益交换。”
“在这方面,我希望你别像孟大人那样固执。”
阮桑枝面露讽刺:“你却走了和靖王爷一样与虎谋皮的老路。”
“他太蠢了,总是被不怀好意的忽勒人算计。”燕逢在提起他父王时,眼中没什么温情,冷漠至极的模样倒是和记忆中的靖王如出一辙。
“那现在是要做什么?你是冲着传说中的经书来的?”
燕逢指尖敲了敲桌案上的书页,毫不避讳得拿给阮桑枝看:“瞧瞧,我其实看不太懂,这上面写了什么?”
她将信将疑的看过去,只见上面整整齐齐的忽勒文字,看样子燕逢并不认识,却还是很有耐心的抄了这么久,不由得令人佩服。
阮桑枝的忽勒字和忽勒话都是从南康老王爷那里学的,老爷子打了大半辈子的仗,将异族研究的十足透彻,现在让她去读这些东西,都是易如反掌。
“这不是经文吧。”
反倒像是史书一类的东西,上面的内容很是详细,甚至精确到具体时辰,只是……
她看了一眼燕逢,见这家伙似乎也对上面的内容没什么概念,便不再继续解释:“你拿这个没什么用处,是忽勒人想要吧?”
燕逢点了点头:“我只是想确定一下,如果把这东西交给他们,会不会给大雍带来麻烦。”
“这倒显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阮桑枝低眉思捋,她也说不明白忽勒人要这记载史料的东西做什么,正犹豫的时候,燕逢再次开口了:“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大不了只给他们一部分文字,你看看哪些可能比较重要?”
话都说到这份上,阮桑枝没有拒绝的理由,她从中抽出一叠意味不明的书页:“这些吧,可能涉及了失传的忽勒阵法。”
“好。”
燕逢笑着收走了其他的部分,似乎是对她的配合感到欣慰:“这些东西放在你这里不太安全。”
“反正也是复刻本。”阮桑枝指尖一抖,将书页放到了烛台上,眼睁睁看着对忽勒人来说异常珍贵的东西化为灰烬。
忽勒人拜托燕逢来偷,就证明靠他们自己的力量是拿不到真迹的,只要毁了这部分手抄的,就能相安无事。
燕逢没阻止她,反倒是贴心的将灰烬打扫干净,没留一丝隐患。
“东西也拿到了,我看苏弈也没什么本事,萧洪山迟早能找到你,愿意和我离开吗?”
燕逢果真应了之前那句不逼迫阮桑枝的话,却见她目露讽刺:“你再问一千次一万次也不可能,从李全坑害三万将士葬身青石谷那天起,就再也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