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我打起火,打开大灯,一道强烈的光束朝冈本射了过去,射了他一身,从头到脚。
站在警局门口的冈本猝不及防,忙遮住自己的眼睛,昨天还是他射我,今天就换成我射他了,世事难料,上哪儿说理去。
我下了车,换到副驾驶,冈本一腚坐在驾驶座上,长叹一声。
“怎么才来?”
“大哥,能开过来就不错了,就你这车况,比我腿着来快不了多少,我是一边吆喝一边往前开啊,除了喇叭哪里都响!”
说着,我给冈本上了一颗烟。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冈本在局子里待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我在便利店门口抽掉最后一颗烟的时候,接到本田老头的电话,让我来接冈本。
我给自己点上一颗烟,劝慰道,“我长这么大,还第一次听说砍价也是一种威胁,真不知道贵国是怎么想的,如果砍价也算威胁,在我们那儿,菜市场天天刀光剑影,大爷大妈们往死里砍你!”
“上个月我们刚进去两个兄弟,偷盗,一人一箱方便面。”
方便面,一块五一包,一箱二十四包,有时便利店搞活动,还能促销给你个碗,多大点事。
“不是……我们黑社会堕落到这步田地了嘛,偷方便面的活也干?”
“唉!现在后悔也晚了,想当年在东京……还有谁?”
冈本陷入沉思,脸上堆满了不屑地笑意,那时他胳膊上的“龙凤呈祥”应该正是飞黄腾达的时候。
“滴滴!滴滴!”
我没忍心将冈本拉回现实,但他的丰田车的确是挡着路了,冈本回过神来,打了三次火,一脚油门……车被憋死了。
五分钟后,车终于上路了,解决的办法还是土办法:拿脚踹,我使劲踹了那辆破车两脚,它居然就怂了,冈本看着我直发愣,我告诉他如果你小时候有个上了岁数的收音机就见怪不怪了,使劲拍它两把,大力出奇迹。
“现在去哪里?各回各家吧,阴沟里翻船可不是好兆头!”
“不行,如果我们不去桃太郎他们会笑话我们的,说好的晚上十点,我们还有时间。”
桃太郎?怎么又是桃太郎,看来他是本田老头的死敌啊!
“不会是因为我那事吧,不是用钱摆平了嘛!”
“不是,这次是他们故意找茬,还放出狠话,没胆量就滚出东京,别混黑社会!”
对此我不敢苟同,胆量和混黑社会可能关系不大,将来真正驱逐冈本他们出东京的应该是力大无穷的“穷”!
“桃太郎怎么和你们这么大仇,本田社长是杀了他的老父亲还是强……吻了他的老母亲,怎么事事和你们作对!”
“哼!他倒是想招惹别人,他敢嘛!”
冈本这句话……话里有话啊,感情桃太郎这是柿子捡着软的捏?再想想冈本他们的财务状况和年龄结构,这不是不可能啊!
我总觉得有些雾里探花,作为一个黑帮,本田和冈本为何活得像贫困户?是只有他们这样还是日本所有的黑帮都这样?本田老头作为一个黑帮老大,为何一而再的邀我入伙?当我再而三的拒绝后,他除了干生气也没甩我耳光也没说“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而后拔出一把枪吓唬我。
我能想到的解释只有一个,本田老头是黑帮的老大不假,同时他也是这个帮派的帮主,这个帮派叫丐帮!
我一加一为何等于二的好奇劲儿又上来了,谁也拦不住,但眼下在赶往战场的路上,我估摸着我的问题牵出来的肯定是个悲伤的故事,逆流成河的那种,这个时候可不能惹得冈本一把鼻子一把泪,要不然一下车气势上就输了,俗话说哀兵必胜……哎,这话怎么说的,按这个老理儿,我还得非让他讲讲?
一路的沉闷,路上我大脑袋过了许多命运对我颠沛流离的画面:上小学三年级,就因为语文老师是刘二狗的三姑奶奶,他借了我的橡皮至今没还我,还威胁我让他三姑奶奶下次叫我背诵课文《羊和骆驼》;上初中时,一群校外辍学生常在路上劫我们的零花钱,有一次我骑自行车都跑出三百米了,喊了一句“有本事追我啊!”,奶奶的,话音刚落,车链子断了;上高中时,我大半夜爬墙去校外网吧,刚坐下,掏出一颗烟发现没带火,借火的瞬间我与被借人四目相对,是一个亲戚,没出三福,从偶遇地点上论我应该称他为网友,从现实主义出发,我可能得称呼他爸!
还有大学,是谁在我头上种了一片绿油油的青青草原!
想到这些,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绷紧了身上所有的器官,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刘凌发今天就取而代之!
没错,我在给自己打气,打鸡血,我要愤世嫉俗、我要滥杀无辜、我要焚书坑儒,我要让出现在我面前的人生灵涂炭!对方来一个放倒一个,来俩放倒一双,来一群碾压成饼!
“嘎!”
车停了,如果光听这急刹车的声音,我可能早就撞烂前车窗玻璃从车里飞出去了,这就是报废车的好处,我纹丝未动。
车外突然飘起了雪花,我摇下车窗玻璃,伸出手,一片雪花款款而至,它悄然落在我的手心上,我慢慢露出狰狞的笑意,这白花花的世界怎么能缺少几滴血色呢!
“哎,傻笑什么呢,还不下车!”
“哦?哦……这就来,这就来!”
我抹了一把脸,从特写镜头中回过神来。
十几个人已经哆哆嗦嗦站在街道一旁,手无寸铁,看上去哪像黑社会准备火拼,他妈更像劳务市场上等待挑选的劳动力,“选我选我,我会贴砖!”、“选我选我,我会砌墙!”、“选我选我,我会垒灶台!”……
我就知道,我看不到黑衣服、红领带、黑墨镜!
冈本和他的兄弟简单交流了两句,他将车钥匙交给一个小弟,小弟看上去应该六十有余,他打开丰田车的后备箱,看了一眼,又招呼了几个帮手,四五个人从后备箱里一人抱出一个麻袋。
里面是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带钩儿的,带尖儿的,带刃儿的,带刺儿的,带峨眉针儿的,带锁链儿的……呵呵,怎么可能!
小弟们将麻袋往地上一扔、一倒,“哗啦”一声,我又开了眼界,这他妈的是拆了谁家的桌子?一堆的桌子腿和被劈成好几块的桌面,这还强得过一人发一塑料袋的土豆和烂苹果嘛,不用近身肉搏,后者还能远程进攻。
众人一拥而上,被冈本大喝一声,“先让我们这位兄弟挑!”
这位兄弟不是别人,正是我,这就像在我面前摆着各样的蛋,有鸡蛋、鸭蛋和鹅蛋,以卵击石,还用挑嘛?我瞅了半天,从木头堆里挑了一块木板子,你仿佛一看,它看上去好像一把砍刀。
唉,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瞅出来的!
众人分完工具,好像一下子挺直了腰板,不知道的还以为一人一把AK47呢,我仔细观察着周围,这里应该算郊区,虽然街道两边也有不少门店,但这个点都已经关了门,街上更是人迹罕至,这条街算是中心路,有两三条小巷道通往两侧的居民区,这样的人居环境打一架,我估计除了双方的人,不会有第三方的人知道,是不好意思让别人看见还是害怕让别人看见,不得而知!
“早就听说你们中国人善于打仗,写了不少兵法和计谋,侦探先生……”
“你叫我凌凌发就行,别那么生疏,我们都是前后脚在一个牢房待过的兄弟!”
“嗯……好,那么凌凌发觉得依据这里的地理环境,这一仗我们该怎么打呢?”
我大脑袋壳子一拍,这货误以为我观察地势是为了打仗呢,试问,这一架需要动用《三十六计》、《孙子兵法》吗?如果需要的话,也只能是三十六计之走为上计。
可他既然都这么问了,我也不好意思告诉他,我是为了过会儿打起来看往哪边跑能跑的快些!
“嗯……八个字!”
“哦?”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说得好!我们浑身是胆!”
看出来了,浑身是胆,都没给脑子留点地方!
冈本话音未落,只见街道对面突然出现黑压压的一片人,我心里一惊,妈的,这肯定寡不敌众啊!
“冈本君,人家的人好像比我们多……那么点!”
“怎么害怕了?”
“害怕?哼!我英语字典里就没有害怕这两个字!”
“别担心,他们能来几个人我们心里有数,给你纸!”
说着,冈本递给我一张纸巾。
什么意思?擦汗还是擦尿?
“擦擦眼镜,看看黑乎乎的一片是什么!”
我忙摘下眼镜,哈了口气,擦掉镜片上的雪花。
这是……伞?黑雨伞?
“这他妈不下雨不刮风的,带什么伞,下雪天打伞的大老爷们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爱惜自己!”
“错了,那是他们的武器!”
武器?
我恍然顿悟,这是……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桌子对雨伞?
我真想问问两边带头大哥,你们不臊得慌嘛?这不就是成人之间的过家家嘛!实在没什么像样的家伙,咱可以赤手空拳打啊,再看看街道对面的黑雨伞,有一大半还塌塌着,甭问,这是支楞不起来了,一决胜负的办法有很多,咱也可以剪子石头布啊!
可我转念一想,烂泥扶不上墙也好,起码不会血溅三步,顶多挨几下戳。
“那个人就是桃太郎!”
冈本指着街道对面一个穿灰西服的人,西服因为过大整个人看上去松松垮垮,他嘴里嚼着什么东西,似笑非笑地盯着我们,我们彼此对视了几秒钟,直到他吹破了嘴里的泡泡糖,糊了自己半张脸。
“不出所料!”
“嗯?什么?”
“垃圾一个!”
我是这么想的,如果日本的黑帮都如冈本、桃太郎这样色的,以我的智商和土地公的财力,我是不是有机会在日本一统天下呢!
按照江湖规矩,冈本和桃太郎开始向对方喊话,你来我往、咿咿呀呀,对方手下的小弟怒气冲天,紧紧握住手里的桌子腿和破雨伞,我们这边有三个六七十的老头,义愤填膺之后开始咳嗽不止。
三分之后,眼看敌我已经怒发冲冠、箭在弦上,就等哪一个往前跳一步,我赶紧从裤兜里掏出我的防狼喷雾,以防万一,我冲着自己的手掌喷了两下,没问题,谁碰见我算他倒霉,别怪我辣手摧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