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屋子里除了这里,四面的培育舱之外,就只剩下水泥砌成的墙壁,再无出口;如果不是不确定情况,加上有斯通博士这么个人在,楚斩雨可能要尝试破墙而出。
地下室的两人仍旧看着芝的笔记,楚斩雨手里握着塔克斯小组的合照;斯通其实能从他凌乱的气息里感觉到他此时的心情。
在斯通博士的身后,楚斩雨悄无声息地捏住了合照,把照片的褶皱捏嘚几近碎裂。一直看到现在,楚斩雨虽是一言未发,但是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不比斯通博士少。
芝·柏德。
舌尖上缠绕着这个女人的名字,他翻来倒去在心中念了几遍,从未觉得这个本该熟悉的名字竟然在此时如此陌生。
她不仅是母亲从小崇拜的人,也是他一直当做榜样的存在。
“这里还有几张纸,字迹好像不太一样,怎么粘的有血。”斯通浑身冰冷且手指有点麻,楚斩雨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他,“我来翻着看吧,你先休息一下。”
“不不……我也看看吧…”斯通的心脏如同装了马达一般开足火力,在胸腔里上蹿下跳,他在原地僵直着身子,看楚斩雨翻看笔记本,他怕看到更离谱的东西,但是那股心惊胆战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
他踮着脚攀看楚斩雨拿着的笔记本。
“这确实不是柏德的笔迹,这是另一个人的调查记录,不知为何被收录在这里面了。”楚斩雨念出了写在第一排的字迹,“她叫丽莎·巴克斯特。”
“没印象。”
……
“我的名字是丽莎·巴克斯特,地面移动A18区的科研部调查员,参军作战时因为太过紧张害怕逃跑,和大部队失去了联系。”
大部队也不可能因为寻找巴克斯特这个逃兵而单独出动人马。
丽莎在写这几张纸的时候,已经十四天没有吃过东西,压缩饼干只剩下一点点了,水虽然还有不少,可是不喝一点就少一点。
野外的水被污染了,喝了就会变异,在未携带武器的情况下,面对异体丛生的环境里,人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但是,丽莎能看见地面的地标,记得距离这些地标最近的几个军区,她觉得也许自己运气好,能够在不遭遇任何异体的情况下,拼着最后一口气抵达军区也说不定。
就算要回去接受身为逃兵的处罚,她也不想饿死在野外或者被异体吃掉。
丽莎的内心鼓起了勇气:“现在我不能因为害怕躲起来,我必须行动起来,一刻也不能停地寻找军区,回到人类身边,回到家人身边,我的儿子万斯才五岁,他已经没有了爸爸,我不能让他父母双亡地长大。”
所以丽莎一直鼓励自己会没事的,在这种孤立无援的绝境下,缺乏拯救自己的勇气,比缺乏粮食和水可怕得多。
手边也只剩下这几张纸,丽莎也有做好了悲观的打算:如果丽莎在抵达军区之前死亡的话,她沿途收集的关于异体的一些活动轨迹和它们的生活习性,如果被经过这里的其他人捡到,一定会对他们有帮助。
就算快要死亡,丽莎觉得也要做到她能做到的一切,我会用这几张纸写满我的所见所感;故而楚斩雨翻看的这几页纸上面,字与字之间挨得非常紧密。
丽莎那是一刻也不敢歇,觉都不敢睡,可是她抵抗不了积累许久的困意,最终还是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后来,丽莎被咆哮的咀嚼声唤醒,睁开眼,发现一个圆盘状的异体正趴在她不远处;她记得这样形状的异体都是几岁的小孩子变异而来的,而它肉质的淡白色的吸管连接着一个人形,似乎是吮吸他。
丽莎一眼认出那是个穿着军区幼儿园统一服装的小孩子,他的身体像是吸干的酸奶盒,失去水分和血液的皮肤皱巴巴地攥在一起;他干瘪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我这里。
其实不一定那个孩子就死了,但是丽莎依旧吓得转身就跑,那个异体有三十米高,她就算救他也只会把自己搭进去——恐惧填满了我的身体,她既没有勇气也没有力量。
那个圆盘状立刻就追了上来,把丽莎撞到在一棵树上,它蘑菇盖一样的身体贴了上来,眼柄在菌盖似的身体上飞快转动。
而丽莎·巴克斯特,已经吓得泪流满面,闭上了眼睛,全凭手感写着:“在蓝色A106地标约三百米处森林里发现由人类孩童变异而来的乳白色圆盘状异体,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它没有立刻攻击我……”
完了,要完了。
一切都完了。
要一个人孤独死在这里了。
早知道,早知道当时就不因为害怕逃走了,可是就算不逃走,我也可能会被吃掉,我总是这么任性,这么自以为是……
我的父母还在等着我,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们,对不起万斯,妈妈没办法看你长大了,你一定要好好长大,长大以后就把妈妈忘了吧,可是心里好难受,好难受。
不管怎么说,终于是到最后了。
“妈……妈……”
诶?
丽莎以为自己出现了死前的幻听。
“妈妈……”
她抬起头看去,的确是眼前的异体用它那畸形的口器,变形的舌头要费了很大劲才能说出这句话。
“异体……居然说话了。”
丽莎震惊地看着它,说出了能被人类所辨别出来的话语,难道这些变异了的怪物,仍然保有人类的意识吗?她整个人愣住了,但是手上的笔依旧不停地写着。
“妈妈……”异体仍然说着。
它看起来变得像孩子一样温顺了,而且仔细看看这个异体的外形,其实它并不难看,只是过于庞大,丽莎甚至觉得和它莫名有种亲切的感觉,如见到久别的亲人。
“你是谁?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她情不自禁的这一句话似乎触到了异体的逆鳞,它难耐地挣扎起来,发出婴儿啼哭一般的哀鸣声,四处迸裂出被污染的黑血。
它展开柔软的身体,变形成两条酷似手臂的触足,口器大张如盛开的一朵肉质花。
丽莎眼前一黑。
“终于,终于要来了,”
然而最终,那是一个拥抱的动作,口器在触碰到丽莎的那一刻倒转了方向,劈倒了她身后靠着的那棵树。
丽莎落入它炽热温暖的怀抱里。
“妈……妈……妈妈……妈妈?”
然而下一秒丽莎就发出了尖叫声,异体分泌的体液沾满了她的身体,基因突变瞬间发生:骨头和血肉疯长,眼眶迸裂,全身如吹爆的气球那样皮开肉绽。
由红转黑的血落了满地,像沼泽的花。
一个新的异体诞生了。
几张纸悠然盘旋在空中,落在了地上。
“妈妈……”
新生的异体没有搭理它,转身向森林外爬去,像其他异体那样寻找着一切正常生命体的活动轨迹,然后吞噬感染他们。
只留下圆盘独自待在那里,茫然地用畸形的舌头喊着:“妈妈妈妈……”
翻过丽莎的这几张纸后,楚斩雨发现了粘在纸上的一张照片,下面写着丽莎·巴克斯特及其儿子万斯·巴克斯特。
且芝·柏德竟然对此做了批注;笔墨看起来比较粗,相较于前面也更陈旧。
墨水质地像是议长办公室专用的油性笔,看来是她在执政期间写的。
但是上面的内容却让楚斩雨和斯通博士都大吃一惊,本来凉透的心更凉了。
“地球上回收地标的队伍偶然发现的巴克斯特的遗留纸张。
“不过此人原本就是逃兵;为惩罚她的逃脱行为,以及顺便拓展婴幼儿的活性实验,她的儿子万斯被注射了异体基因剂。”
“经过后续无人机勘察,万斯变成异体后,大部分时间没有正常人类的神智;但是意外之喜的是,精准投放在地球上,和母亲相遇的万斯竟然说出了人类的语言。”
“我认为这是巨大机遇,是否意味着我们可能把全人类都变为异体?”
芝写道,“毕竟人类的身体是那么弱小不堪,异体确实那么强大,要是我们能保留自己的意识,为何不能加入伟大的进化,彻底抛弃这具孱弱的人类之躯呢?”
“疯了吧?”斯通立刻说道。
楚斩雨拿着笔记本的手也颤抖起来:不排除假冒的可能,但是他认识芝·柏德。
她说话的语气和写字的风格,这些都是很难模仿的,倘若忽视上面的内容,他甚至可以从文字里读出百年前的那个女人。
“这里面的内容,够精彩啊各位。”
一阵鼓掌声传来。
“摩根索少爷?”斯通眼睁睁看着杰里迈亚从不知何时出现的楼梯上走下来,感觉自己真的穿越到了异世界,不然怎么会看见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就这么出现了。
楚斩雨把笔记本合起来交到斯通手里,“拿好它,别丢了。”然后他站到博士身前,道出了来者的身份:
“安东尼,在我面前演这套?”
“什么安东尼?”斯通疑惑。
“好吧,既然你都看出来了,本来还想给你个惊喜的,不过也许我用他的脸会让你们更熟悉一些?毕竟安东尼这个名字,对于斯通博士来说,应该是有点陌生了。”
“杰里迈亚”在距离他们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温情地扫视着这个房间上下,目光停留在他们看过的笔记本上。
“你们也已经看过了吧。”安东尼含笑道,“柏德博士的随笔记录,她在这个地方瞒着所有人写下来的,就和你说的一样,费因,不是良心发作,如果不是她快死了,绝对不会停止夺权谋利,人就是这样。”
“你在搞什么鬼?”楚斩雨不打算顺着这人的话题走,一旦陷入他的思维,就会被他洗脑,然后不知道自己原来在想什么,只能任他摆布了,“我掉下去,是你搞的鬼?”
“我会放你回去的,但是在那之前,我希望你听听我说的话,然后再考虑要不要回去,要不要再坚持成为人类的一员。”安东尼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对楚斩雨眸里的仇恨视而不见,笑容未减。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废话?”
有了上次在地球时的经验,楚斩雨这次没有贸然出手:反正就算现在杀死他,也只会变相地杀死这身体的主人。
“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我会活到现在。”安东尼低声道,“明明我的身体和尊严都被你的酷刑碾成一地。”
楚斩雨冷冷地看着他,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插进皮肉,从撕裂的伤口里掰断了一根肋骨,握在手里,迅速用指甲磨成骨刀。
“怎么说呢,我那次死亡,非常偶然地得到了裂形异体的能力,只要在某个人身上留下我身体的一部分,哪怕是一根头发,我就能夺取他们身体的控制权。”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楚斩雨把斯通护到身后。
“无论我怎么说,你一直都不相信我,对我疑心重重;我说了,你是我争取的合作对象,你从来都不是我的敌人;我对你袒露心声,也是正常的。”
“我看你是上次脑子受的伤现在还没好,我凭什么要相信一个谋害我父母,在社会上大搞破坏的反社会人格者?”
“是吗?如果我告诉你,我能活下来,是因为军委政府保护我,要我活着留下来替他们继续升级异体生产线呢?如果没有更强大的力量保护,我怎么可能兴风作浪这么久都无人发现呢?”
“他们让你来杀死我,不过是想让出口恶气,安抚一下你罢了。”安东尼语气依旧非常温柔缱绻,让人听了不觉昏昏欲睡,“其实现在你的内心早就有答案了,只是不愿意承认你所效忠的这个政权,竟然腐败如此,你在下意识地找借口开脱。”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这位博士看起来很年轻,但是你多少应该也听说过那个吧………就是到现在都有一群人津津乐道的罗斯伯里艳照门事件;据说连泰勒的贴身衣物,在她死后都被拿出去拍卖出了天价呢。”
安东尼窃窃地低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