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请柬
作者:猫几何   莲花楼之红绸快最新章节     
    第七年春盛。

    一只灰鸽子,飞掠过春光,来到了八棵古柳之上。

    它绕柳盘旋一圈后,俯冲向下,停在了一柄锄头顶上。

    抓着锄头的,是个月白长衫年轻人。

    那张温润如玉的脸,看起来只有二十五六岁,表面上,的确算个年轻人。

    他正用锄头勾起一抔土,填进脚边的菜箱里。

    一个菜箱里的土,不能一直用,得换新土保持肥力。

    他填了两箱半,灰鸽子便来了。

    遂伸出广袖高挽的手,去解红色小爪上绑的信。

    解完,灰鸽子展翅,去了古柳旁的,一栋奇特二层小楼。

    在二楼,有漏食的食槽,会漏米粒和豆子。

    算作,送信的伙食费。

    这食槽,是主人家后来加的。

    免得他们有时候,抽不出手来喂,或者不在家。

    小楼不远的菜地里,信被打开了。

    “是来案子了吗?李莲花。”

    另一畦地里,有个俊俏的蓝衣年轻人,也在往木箱里填土。

    他扔下锄头,向月白长衫的人走去。

    与他相向过去的,还有个暗红长袍的,眉目冷峻的中年人。

    “正好钱不多了,是时候出去走走了。”

    李莲花扬了下信,摇头。

    “不是案子。”

    “那是什么?”方多病问。

    紧接着戏谑一笑,“给阿飞的情书?”

    他到现在都印象深刻,他们离开洛阳前,有个富家小姐,对笛飞声鱼传尺素。

    后来的数月内,又不甘罢休地,来了好几封信。

    笛飞声睨他一眼。

    “我倒希望是。”李莲花笑了一声。

    “那样,我们笛大盟主的终身大事,就有着落了。”

    “李莲花!”笛飞声喝了一声。

    李莲花不开玩笑了,咳了下谈起信来。

    那信,是家书。

    “李相夷他们写来的。”

    “写的什么,写给我们作甚?”方多病奇问。

    李莲花把信递出去。

    方多病接过,抖了下读起来。

    笛飞声负手,站他旁边看。

    “观礼!”方多病瞪了瞪眼睛。

    “是啊。”李莲花微眯了下眼,不知以何种情绪道。

    “观四顾门和金鸳盟的成立之礼。”

    他把信封内,另外的东西抽出来,打开一略,展在他们面前。

    “请柬都寄来了。”

    两张,一张四顾门的,一张金鸳盟的。

    笛飞声拿过,垂眸一扫,扯唇道。

    “闲的。”

    “又不是没见过。”

    还身体力行地参与过,主持过。

    “是这个理。”李莲花认同地点点头。

    “不过,是非去不可了。”

    他抬下手,指着信道。

    “你们往下一张看看。”

    信纸有两张,方多病正把上面那张往下错,和笛飞声浏览起来。

    只见信上,有几句话下了重墨,显得粗大而突兀。

    说让他们务必前去,不去的话,就亲自来请。

    “还真是不容商量。”方多病一翘眉梢。

    李莲花无奈又好笑,“想不到我们在他们那里,还挺有脸面。”

    “这一盟之主亲自来请,我可不敢劳烦。”

    “一盟之主。”笛飞声轻哼。

    “你怕不是忘了,还有个一门之主。”

    “我可也不敢劳李相夷的尊驾。”

    他们俩在相互挤兑,方多病已经在傻乐了。

    “四顾门成立,也是能一饱眼福了。”

    “去自大狂的金鸳盟看看,也无妨……”

    想着想着,他生出一丝苦恼。

    “那我们也不好去诶。”

    “他们同一天设礼,难不成我们用斧头,给自己劈成两半,一边各去一半啊。”

    笛飞声看傻子样地,瞥他一眼。

    “要劈你自己劈。”

    李莲花则屈指,敲了下他额头。

    “看时间。”

    方多病捂了下头,从笛飞声那里抽过请柬,并把信撂给他。

    果然,虽都是在四月初六设礼。

    但四顾门的吉时在上午,金鸳盟的在下午。

    至于能不能在不到半日的时间内,赶去另一个地方,就更不用担心了。

    两者的总舵,都在昶州小青峰。

    中间夹着,同山而建的普度寺。

    当初,小笛飞声说要把总舵选址到小青峰时,令他们皆大吃了一惊。

    而理由朴实无华,“方便跟李相夷打架。”

    当然,这个理由听起来,有点意气用事。

    主要还是因为,小青峰的战略位置很好。

    李莲花他们那个时空的金鸳盟,在选址时,其实也考虑过小青峰。

    只不过,被四顾门抢了先。

    那时的两家针锋相对,自不可能待在同一个地方。

    如今两家交好,这种水火不容的境况,也就不复存在了。

    建在同一个地方,亲上加亲,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便是有人想离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方多病难掩迫不及待之情。

    “今天还是明天?”

    “急什么。”笛飞声说。

    李莲花也说不急,“早着呢,过个五六天吧。”

    李相夷三人生怕他们不去,做好了亲自来请的打算。

    自然,也就把时间规划好了。

    完全足够,莲花楼以最慢的速度,在杨柳坡和小青峰之间打个来回。

    “啊……”方多病瘪嘴。

    除了观礼,他还想多逛逛呢。

    “啊什么啊,”李莲花提起锄头,“干活去了。”

    三人继续着之前的劳作。

    而狐狸精,在地边咬李莲花给它编的柳环。

    仅三天后,因耐不住方多病的吵闹,莲花楼往昶州小青峰去了。

    这地方地处大熙中部,离偏南的鹤城不远也不近。

    花了八九天,四月初二傍晚,到了小青峰山脚下。

    在山脚过了一夜后,第二天清早,三人一狗锁好莲花楼,往山上去了。

    走到半山腰时,有雄浑的钟声传来。

    李莲花眺望着不远处的檐角,“这来都来了,去普度寺瞧瞧?”

    笛飞声不太想去,“普度寺有什么好瞧的。”

    “不就是一群念经的光头和尚。”

    “不是我说阿飞。”方多病一只手摊向他。

    “照你这欠揍的样子,不止要瞧。”

    “还应该去烧个香,谢谢菩萨保佑你,能好好地活到现在。”

    笛飞声攥拳的指骨,咔哒响在山间。

    “这世上除了李莲花,还没人能跟本尊一较高下。”

    “我倒要看看,你今日能不能爬到菩萨面前烧香。”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方多病根本没在怕的,还挺着胸脯往前凑。

    “来就来,谁怕谁啊。”

    李莲花习以为常地,把登山的竹棍往中间一横。

    左拍一下,右拍一下。

    “去还是不去?不去我去了。”

    “要打上别的地儿打去,别在菩萨跟前闹。”

    这过去就是一个长阶,长阶上去就是寺庙大门。

    大门对着大殿,殿上供的佛像,正对着他们。

    在佛祖和菩萨面前打架,成什么体统。

    方多病和笛飞声闻言,撤在他两边。

    “去!”

    三人一狗,往普度寺去了。

    寺内烟雾缭绕,香客络绎不绝。

    李莲花他们,上大殿各烧了炷香。

    烧完在寺庙闲逛时,碰上了讲经堂讲完经出来的无了大师。

    人不算年轻,但胡子没十三年后,那么长那么白。

    李莲花叫了声,“无了方丈,别来无恙啊。”

    无了本是往禅院去,不由得顿住脚步。

    “原来是三位施主。”他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

    “阿弥陀佛。”

    他听过“八柳侠探”的名号。

    一两年前,在外布道时,于山野逢上大雨。

    恰逢莲花楼,李莲花他们,请他进楼躲过雨喝过茶。

    虽是萍水相逢,却是相谈甚欢。

    他那时候,便觉他们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之感。

    现下见着人,那种无端之感,便又浮上心头。

    尤是李莲花,恍似一位多年的老友。

    而那一遭后,他们也确实算朋友了。

    滞罢两秒,他方猜道。

    “三位施主,可是去四顾门与金鸳盟观礼的?”

    方多病点头,笛飞声颔首。

    李莲花则是一番悠容,“是啊。”

    “这不正巧,路过你这儿地,来讨杯茶喝。”

    无了听罢,欣然请他们往禅院去。

    路上,边走边问。

    “老衲那里,曾有径山禅茶、普陀佛茶,还有六祖禅茶,三位想喝哪种?”

    “径山禅茶吧。”李莲花说了第一个。

    “我要普陀佛茶。”方多病说第二个。

    “随便。”笛飞声无所谓那种茶。

    能喝就行。

    无了却道,“那便莲花禅茶吧。”

    “僧房内,只剩了此茶。”

    “此茶也正好,”他看眼李莲花,“同李施主的名字有缘。”

    “另三种茶,只能等添补之后,请三位观过礼,下山路过普度寺之时,再来一品。”

    三人:“……”

    “和尚,”李莲花玩笑着谴责他,“你们出家人,不是不打诳语么?”

    无了略微一笑,“诳也,欺也。”

    “老衲未曾言说什么欺瞒之词,算不得诳语。”

    三人回想起来。

    老和尚说那三种茶时,用的“曾有”这样的字眼。

    问他们想喝什么,又不代表想的东西,一定就有。

    大意了。

    琢磨过来,方多病同李莲花交耳道。

    “怪不得你跟他能成朋友呢。”

    这能言善辩的本事,都是数一数二的。

    想当初,他因“李莲花是李相夷”一事,上普度寺求解。

    无了大师的那些话,简直是叫人十二分地无可奈何,又无从辩解。

    “此话甚是有理。”笛飞声低声认同。

    李莲花对此,不置可否。

    没多久后,他们就到了禅房。

    房中布置,与十三年后,没有多大区别。

    那句“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的禅语,仍挂在原先的墙上。

    李莲花跨过门槛时,随意侧眸一抬,禅语便撞入眼中。

    心念一动,他在另一个时空,回到了来处。

    “和尚。”他意味深长地开口。

    “说来我这名字,与你的茶算不得缘分。”

    “与你墙上这禅语,倒是缘分匪浅。”

    无了走在前面,回头一诧。

    “阿弥陀佛。”

    “想不到李施主之名,竟缘自我佛家禅语。”

    而不仅是面上,莲花这种花的含义。

    他打量下李莲花,觉得这人这语,再相配不过了。

    清和淡雅,境味无穷。

    “那可不止……”李莲花呢喃一句。

    此一禅语随处可见,他的来处,却只在此地的禅语。

    当然,具体的东西,就不便与老和尚说了。

    老和尚拿茶叶,亲自煮茶去了。

    李莲花他们,则轻车熟路地,找位子坐好。

    狐狸精卧在旁边,张嘴哈着气。

    “李莲花。”

    方多病瞄下无了大师,随后倾过上身,有些替人担忧地小声道。

    “李相夷与老和尚相识,四顾门与普度寺又近在咫尺。”

    “你不怕他说漏嘴?”

    “去岁在瀛城,你不是骗李相夷说,你那名字,是你爹娘,自你出生时取的吗。”

    李相夷毒发醒后,骗人的那些话,李莲花拣了些与他和笛飞声说。

    李莲花掸衣服的动作一顿。

    一不小心,把这茬给忘了。

    忖了忖,他心比天宽道。

    “这有什么,我爹娘在我出生时,又不是不能来普度寺。”

    方多病冲他翘了个大拇指。

    笛飞声摇摇头,“一个谎,牵出无数个谎来填。”

    “待日后,有得你解释的。”

    李莲花摆摆手,类比道。

    “债多了不愁,无妨。”

    一会后,茶水沸腾的白雾,在禅房中升腾。

    无了提着茶壶,从炉边到桌边去,给他们斟了茶。

    四个人便喝着茶,聊着天。

    大概是中午时分,三人告辞而去。

    无了请他们留下来吃斋饭,还说最近的厨子烧得甚好,他胃口大增。

    李莲花三人婉拒了,出了普度寺。

    寺外,三人一狗停了停。

    李莲花用竹棍,点下左边,又点下右边。

    “这往左上山,去金鸳盟。”

    “往右上山,去四顾门。”

    “走哪边?”

    他其实想先去金鸳盟。

    四顾门,太熟了。

    不用去,他都知道里面什么样。

    比起来,他更感兴趣,建在小青峰的金鸳盟是怎么个样。

    方多病和笛飞声相反。

    前者从一而终,都把四顾门排前头。

    后者跟李莲花的心理差不多,比较想先去四顾门——尽管去过。

    况乎,盟中还有他不想见之人。

    “投票吧。”

    方多病和笛飞声对一眼,提议。

    “还是用铜板吧。”李莲花从腰封,摸出枚铜板来。

    “一面代表一边。”

    他猜到他们心理,投票的话,必输无疑。

    用铜板的话,就有一半的概率。

    这倒公平,方多病和笛飞声同意了。

    李莲花凌空一掷。

    铜板在空中翻滚着,落回他手心。

    他张开手,嘴角溢出满意的一笑。

    今天的运气还不错,是反面。

    反面,代表着金鸳盟。

    “走吧,往左边。”

    走了两步,他又觉得不对,仰头望了望树隙外,老高的太阳。

    “先吃饭吧。”

    三人一狗,就寻了块大山石坐下,分吃了山下买的馍饼。

    肉馅的,比素斋好吃。

    吃完,方往金鸳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