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自己的大儿子，钟老爷子叹息一声，似乎有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夜凉了。

    老爷子披着外套，下了两盘棋后，依旧不尽兴，又摆了一盘。

    “爷爷，都快十一点了，你这身体吃得消吗？”

    “放心，爷爷走过雪山，吃过草根，熬夜对爷爷来说，小意思。”说话间，钟老爷子眯起眼，注视着祁同伟，呢喃一声，“你确实很像钟家人！”

    祁同伟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个“像”怎么说？

    不会天太冷，把老爷子给冻糊涂了吧？

    “同伟，别这么看着爷爷，爷爷可没糊涂。”似乎明白祁同伟在想什么，老爷子缓了一会儿，问道：“你知道，你大伯有几个孩子吗？”

    “两个啊。”祁同伟没有犹豫道。

    自从他来到钟家，就知道钟正乾和秦怡然有两个孩子。

    老大钟轩，任职东黑省、绥河市市委书记。

    老二钟航，在国防大学深造。

    这个不是秘密，甚至所有人都知道，包括外人。

    可钟老爷子摆摆手。

    “错了，你大伯有三个孩子，钟轩不是老大，老大叫钟离。”

    钟离？

    祁同伟再次愣了一下，这个名字他听都没听过，连钟小艾都没提过。

    “钟离要是活着，今年应该38岁！”

    一句话，让祁同伟后脊梁骨都抽了一下。

    如果活着？

    难道……

    “知道吗？同伟，在钟家没人提起钟离这个名字，主要就是怕你大伯和大伯母难过。”

    “钟家人都喜欢你，除了小艾的原因，还有一点，你和钟离有五分相似。”

    “这五分相似，指的不仅是长相，还有履历。”

    “当年，钟离大学毕业后，第一份工作，就是缉毒警，和你一样，在25岁时就身中三枪，拿了个一等功。”

    “在拿到一等功后，便毅然决然去了滇南，任职当时危险性最高的缉毒大队长。”

    “这一干，就是三年。”

    “三年的时间，也让他从缉毒大队长，晋升到了市公安局长。”

    “原本，那时的他已然一身功勋，就算是去镀金，也完全够了。”

    “后来啊，你大伯母建议他回京城，不过你大伯没同意，说什么……好男儿，就应该守在祖国最危险的地方。”

    “结果，第二年，在抓捕一伙毒贩时……殉职！”

    “钟离殉职，是你大伯母一生的痛，也是你大伯不愿提起的过往。”

    “包括我们钟家所有人，都对此事，讳莫如深。”

    说到这，老爷子眼中已经噙着泪水。

    钟离不止是钟正乾的儿子，也是他的长孙，不可能不难过。

    祁同伟的呼吸也在变重。

    恍恍惚惚间，他想到了和钟正乾初识的场景。

    那是他第一次来京城，因为在火灾中救人，吸入了一氧化碳，被送进了医院。

    钟正乾冒充街道人员过来慰问。

    当时钟正乾问祁同伟在基层是干什么工作的，祁同伟的回答是缉毒警。

    就那么一瞬间，当时的钟正乾眼底明显有波澜在浮动。

    如今想来，当时的祁同伟，应该是让他想起殉职了儿子了。

    “同伟，我知道ZY这次给了你两个选择，其中一个选择是去滇南。”

    “爷爷不想说谎，这个选择是你大伯向ZY提议的。”

    “为了这个事，年初三的时候，你爸差点要和你大伯打起来……哎。”

    老爷子摇摇头，烦躁。

    两个儿子为了一个孙子，想气死他这个老子。

    也就在这个时候，钟小艾从走廊的另一边出现。

    脸色苍白。

    明显，刚刚的那些话，她都听到了。

    “爷爷，都快十二点了，你不睡觉，同伟还得睡呢。”钟小艾轻声道。

    “对对对，同伟明天还得赶火车呢。”钟老爷子站了起来。

    接着又看了一眼祁同伟，“明儿去陕甘，别想那么多，早点睡。”

    祁同伟也站了起来，“我知道了，爷爷，你也早点睡。”

    “嗯。”

    就这样，在钟小艾的搀扶下，老爷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祁同伟没有离开。

    原地点了一支烟，回味着钟老爷子的话时，也在等待钟小艾。

    说真的，刚刚老爷子的话，让他挺吃惊的。

    他没想到，钟正乾还有那么一段过往。

    更没有想到为了此事，钟正国在年初三还跑去和自己亲哥干仗。

    看来，就算是钟家这样的家族，也有很多烦恼。

    七八分钟过去。

    把钟老爷子送回房间后，钟小艾再次走了过来。

    脸色还是很白。

    两两相望，祁同伟上前一步，拥住了她。

    “明天我就要去陕甘了，你开心一点嘛。”

    “你去陕甘，我当然开心。”钟小艾情绪低落，“可我能感觉到，知道钟离哥的事后，你想去滇南，对不对？”

    要说这个世界上谁最了解祁同伟，那么一定是钟小艾。

    没错。

    原本呢，祁同伟已然决定好，去陕甘继续主政一方。

    可知道钟离的事后，让他感触颇多。

    缉毒警了解缉毒警。

    祁同伟的脑海里，甚至能勾画出钟离的一生……

    一个生活在大院里的孩子，有些通天的背景，成年后没有变成纨绔子弟，也没有选择安逸，而是来到了祖国的边防线上，用自己的鲜血和信仰，维护着祖国的繁荣安定……最后，血洒边疆！

    真英雄也！

    人有了比较后，会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就像现在的祁同伟，在了解了钟离后，发现自己好像缺点什么。

    勇气吗？

    不！

    他不缺牺牲的勇气，只是缺少说服钟小艾的决心。

    “小艾，在你面前我不想说假话，如果没有你，我会毫不犹豫选择去滇南，和加官进爵没关系，就是为了信仰。”

    “可有了你，我只能自私一次。”

    “我不是蔡锷，做不到七尺身躯，许国不许卿。”

    “所以，为了你，我不会去滇南。”

    “我会留在陕甘，用自己的方式，继续为国家服务。”

    祁同伟再次搂住心爱的姑娘。

    京城夜寒。

    靠在祁同伟的胸膛，钟小艾知道他不快乐，可她没有办法。

    她见到过钟离的遗体。

    也见到过秦怡然痛心疾首的模样。

    她不要祁同伟冒险。

    不要他做英雄。

    如果可以选择，她甚至希望自己能代替祁同伟，踏上滇南的仕途。

    只是，一切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