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五个傻徒儿,笑成一团。”
“说怎么可能有这么傻的人。”
“对面是人是诡都不知道,就敢跟着往下跳。”
“老大边笑,边跳了下去。”
“而那个老小子,犹豫片刻。”
“竟然也跟着跳下去了!”
“我的傻徒儿们都不说话了。”
“悬崖下面,有着阵法。”
“二人没死。”
“老五告诉他了实情,问他要不要留下。”
“这老小子面对仙缘,居然后知后觉,一副害怕的样子,只说要报恩。”
“‘家里还有母女二人,与小人一路扶持,实在割舍不下。’”
“良善之心,报恩之念,坚定若此!”
“见他俗缘未断,老大依诺给了他[金钱衫]。”
“[金钱衫]可聚万两白银,用尽之时,俗缘断绝,你再来我崆峒山!”
老道沉默了一会儿。
“后来,老小子不知道怎么做的。”
“钱花光了,俗缘和仙缘反而更盛。”
“上我崆峒山,却没意识到身后跟着个小尾巴——一个略败州逃出来的小女娃。”
“老大给了他三万两银票,想看看他什么时候断绝俗缘。”
“老三给毁容的小女娃画了个妆,她盯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脸,哭着问能不能留下。”
“老三说:‘化妆术只能支撑一时,算是尽了缘分了。你没有仙缘,当妆容洗去,就下山吧。’”
“那脸上全是刀痕的小娃娃,跪下求了好久那。”
如果柳玉楼在这里。
或许能猜出来事件的主人公。
老小子——蚕花村的老恩公。
而毁容的娃娃,自然就是如今的蚕花!
一个,遇上了仙缘。
另一个,看到了一切!
“小娃娃执意要上山。”
“老三劝不过,只能抹掉了自己的妆。”
“让她看着自己。”
“——浑身惨白,油尽灯枯的老三。”
“说,‘你看,没有仙缘,还要强求,会出事的。’”
“‘会连累全家的。’”
老道说着说着,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干枯瘦小的三徒弟。
他伸出手,摸了摸空气。
“好孩子啊。”
“女娃娃说,‘那太好了,略败州没有家人,全是拐子,都该死。’”
“我们才知道她脸上伤痕的来历。”
“老四心软,留下了她。”
“按理说,打够三年柴,她就能正式拜入师门,成小六了。”
瞎眼老道沉默一会儿。
“可在第二年。”
“有虎形诡异突破了阵法,钻了进来。”
“女娃子以为是老五变化的虎,笑着打招呼。”
“‘五师兄,别吓我啦!’”
“阴诡一爪子,拍在了她的身上。”
“女娃子半边身子都塌了,却还是站了起来。不知道怎么,明明没有天赋和诡器在手,却成功重伤了虎,逃了出来。”
“不愧是从略败州逃出来的娃娃。”
老道沉默了一会儿。
“她好不容易积累的信任,全部崩塌。”
“强撑着来看我们一眼,没想到,那时候。”
“老五参与人世间的争斗,真的被诡异重伤了。”
“我们中了诡异的算计啊。”老头仰天,却再也看不到任何色彩。
瞎了的眼睛,凹陷下去。
两边的皮肤贴近,看起来像是一直在笑。
“女娃娃肝肠欲断。觉得定然是老五对她出手。”
“放了很多狠话,也说了心里话,比如‘不想收下我就直说,一天到晚砍柴作践我,有什么意思’。”
“‘有仙缘的老头,平白领了一万两银子,我就活该住草堂。’”
“‘现在还对我动手了,一定要取我命吗?’”
“‘我看这不是仙缘,是陷阱啊!’”
“老道站出来,告诉她每个徒弟上山前,都要砍柴三年。”
“老五的伤不来自她,来自诡异。”
“女娃娃笑了一声。”
“‘你们知道我是怎么从略败州活下来的吗?’”
“‘谁都不要信。’”
“‘拐子,罪该万死。’”
“女娃娃走了。老五非常愧疚,说自己应该把心放在正道上,不该琢磨着变虎。”
“他不知道,就算不能变虎,诡异也会从别的地方下手的。”
老道伸出手,又一次摸了摸空气。
“好孩子啊。”
“老大和老四,商量着把她劝回来。”
“却被诡异缠住,困在了诡域里。”
“老三这个时候,已经病入膏肓了。”
老道停顿了一会儿。
“老二看着最冷,却请求下山,要去隔断山脉八千里,找活死人、肉白骨的[石滴芝],来救老三。”
“都是好娃娃啊。”
徒弟们的音容笑貌,过了这么多年,却如同还在眼前。
老头伸出手,挨个摸了摸空气。
“谁也没有想到,女娃娃自己回来了。”
老头摸了摸空荡荡的眼眶,笑了一声。
“老道以为她愿意听了,没想到却被她挖了一对招子。”
“不愧是唯一一个从略败州逃出来的娃娃。”
“一声爆裂,老道再也看不见这世界啦。”
招子,眼睛的别称。
松树转了转松针。
凌老道自己说出了松树的感叹。
“谁能想到,一个没有仙缘的普通人,一个连天赋都没有的小女娃,敢算计道仙?”
“是老道在‘道仙’的称呼中迷了眼。”
“只是修习道术的求仙人罢了。”
“离真正的仙,还差得远呢!”
“如果真是仙……”
老头伸出手。
稳重的老大,冷情的老二,执拗病重的老三。
喜欢捏美人的老四。
变虎的老五。
音容笑貌尤在眼前,摸到的却只有空气。
——还有前方松树上,五个极深的孔洞。
老道伸出竹节杖,在松树差点后退的时候轻轻一点。
这一次,树皮一点伤痕也没有。
“当年太过痛心,这些年,苦了你了。”
松树没有反应,就像是一棵死物。
只有上面棋盘一样排布的杖痕。
是记载痛苦的日历。
老松艰难地,活了下来。
……
“蚕月条桑,桑,仙缘。”
老道从回忆里抽身,看了几眼松针:“蚕,纺织之物,家家均用,俗缘。”
“俗缘断尽,方有仙缘。”
“这是节令的规律,挺好,挺好。”
“这变数娃娃,俗缘在哪里?”
“让我算算……”
老松暴露了灵智,不等他戳,自己掉下来一根松针。
“你这……你这,没意思。”老道笑骂两句,“哦,这个方向,皇城。”
“大麻烦。”
松树又掉下来一根松针。
老头看了一眼。
“塞北,麻烦。”
松针掉落。
“祝融峰?修无情道的绛云小子,终于还是去找那个姓殷的青梅了吗?”
“俗缘难断啊……俗缘难断。”
老头一边感叹着,一边突然停顿了。
松针突然刷刷抖落,刚刚是一根根地落下,现在是一团一团!
老头:“啊……这是再往北的雪原,这是[天宝阁]那边,这是南海,这是……这是[诡城]?!”
“这变数娃娃,俗缘这么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