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头十分不好意思地推拒道:“能替娘娘效劳是臣妾的福分,只是臣妾只识得几个字,怕是会耽误了娘娘与公主的兴致。”
“无妨,都是些浅显易懂的话本,你可以的。”
安陵容这才应了下来。
宜修起身抱着淑和走到窗边的摇椅上躺下,这是她最喜欢的东西,到哪里都割舍不下。
蔷薇香清新宜人,袅袅轻烟缠绕着金黄的光束蜿蜒而上,一缕缕薄纱似的飞舞,又缓缓消散在半空中。
宜修搂着淑和,单手有节奏地轻拍着她的后背。
“绘春,把那冰盆拿远一些。”
剪秋说完走到旁边给两人打着扇子。
安陵容看着手中的话本眉头微蹙,这样讲述男女情爱的故事适合小公主听吗?
不过她也没有耽搁,放轻声音念了起来。
“皇额娘~安娘娘的声音可真好听,像百灵鸟一样!”
淑和吃力地掀起眼皮,朝着安陵容的方向伸了伸手,显然已经有些迷糊了,完全没注意安陵容在念什么东西。
“嘘!好好听着。”
宜修伸手捂住淑和的眼睛强制关机,没一会儿小家伙的呼吸就安静了起来。
安陵容见状也放低了声音,她越念越觉得不对劲。
这话本开头还好说,就是正常的才子佳人,千金小姐为了书生散尽家财,对方一朝得势便开始忘恩负义。
这样的内容让安陵容握紧了拳头,她立刻就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那个宠妾灭妻的男人,原来天下负心人这么多。
“顾小姐本想与之一刀两断,偏偏就在这时她有了孩子,为了自己的骨肉,明媒正娶的妻被迫做了妾室。”
念到这里安陵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眼泪咽了回去。
以为故事会这样强行团圆,可那孩子长大后却用一场意外弄死了全家。
不受重视的她和母亲没有福气去上香,刚好逃过一劫。
作为唯一活着的子嗣,她接手了所有的产业,将不服自己的人全部镇压,带着母亲相伴度日。
故事很短,安陵容很快就读到了结局。
她还来不及整理心中的震撼,只听宜修的声音幽幽传来。
“安答应,你觉得这女儿的做法如何?”
安陵容捏住手里的书籍,下意识答道:“身为子女怎能随意做出这样杀父弑弟的事情来……”
说到一半安陵容又停了下来,直觉告诉她皇后娘娘让她读话本绝对不是为了听这些。
“只是,这路公子也是个狼心狗肺之徒,有这样的结局也算活该。”
宜修轻笑一声,“继续吧。”
之后的每个故事都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故事中每个孩子都用各种方式对家中的父亲实施了报复行为。
或用权力压制,或是直接制造意外……
安陵容多年来所受到的观念被冲击,她浑浑噩噩的回了自己的住处。
脑海中不断回忆着每个主人公的反抗,他们似乎不在乎世俗的言论。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仿佛是个笑话。
“宝娟?你说我父亲那样的人,真的……算了。”
宝娟低头不知道怎么答话,过了好半晌才说道:“主子不要想那么多,只要您受宠这些都不算难事。”
“您的荣耀尽数落到夫人身上也是应当的,谁也说不了半个不字。”
宝娟没有家人不了解安陵容的纠结,她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什么道德规训都是废话,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
不管是父亲还是兄弟,谁也别想占她半点便宜。
“你说的对,只有得宠才能让我母亲的日子变好。”
安陵容看着桌上的诗书眸色渐深,皇上喜欢有才情的女子,她靠唱曲捶腿这点小事是没有出路的。
这边宜修和淑和也睡了个好觉,欣贵人已经等在旁边了。
看见自己的女儿这样受皇后喜爱,她开心都来不及,半点其他心思都没有。
就是偶尔会觉得有些愧疚,自己和淑和无端受了皇后娘娘的庇护,却没有一点作用,每次想问都被拒绝。
欣贵人没办法,只好让女儿多过来陪陪皇后。
“额娘,我饿了!”
淑和迷迷糊糊睁眼就看见了自己额娘,从宜修身上慢慢挪下来扑了过去。
有了之前的经历她很是黏人,每个对她散发善意的人都会得到一个可爱的糯米团子。
宜修抬手想让剪秋去准备吃食,欣贵人见状赶紧拦了下来。
“淑和在这里叨扰娘娘多时了,臣妾出来的时候已经备好了牛乳羹,带她回去就好,就不打扰皇后娘娘了。”
宜修看到了剪秋放在一旁的宫务,也就没有再留。
“淑和,来和皇额娘告别。”
等她们走远之后宜修才将那一摞东西全部推给了剪秋,“你们几个照例处理了就好,有什么特殊情况再来上报。”
剪秋早就习惯了,能在皇后娘娘跟前伺候的都足够忠心,能力也有,按照旧例处理这些并不费事。
而朝瑰让人送来的东西才是宜修要看的。
“她与弘历就商量了这些?”
“是,四阿哥还小,能有这样的谋划可见其聪慧。”
“公主给晋太嫔写了好长一封信,让人秘密送回了皇宫,最近公主的笑容都多了起来,想来是母女关系有所缓和。”
宜修从里面翻出一张协议来,两人合作派人出海,朝瑰出钱弘历出人,收益对半分,上面规规整整写着两人的名字。
见证人那里空着,显然是留给宜修的。
“他们两个胆子还真大,剪秋去拿笔来。”
按照发展进程,皇帝要再过几年才能重开海禁,这时候他们谋划的这事可是犯法的。
不过出海的事情屡禁不止,沿海地区的走私从未停止过。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无论是当地豪强还是普通百姓,他们都需要这份途径获得更大的利益。
宜修手中那些好东西当然也不能免俗。
“让人接触他们一下,刚开始派人带一带,别让人欺负了。”
“娘娘放心,奴婢会安排好的。”
剪秋将那份协议仔细收好,“娘娘,您要是想扶持公主,何必连带着四阿哥一起拉拔呢。”
“有皇子在,公主可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他们的敌人可不是彼此,且走着看吧。”
宜修曾经听说过,父权是上层对下层的剥削与压迫,而不是单纯男性对女性的压迫。
阶级矛盾被转移,底层之间被诱导相互厮杀,真正的始作俑者藏在背后完美隐身。
正如皇子与公主,他们若想要争夺权力,首要的敌人绝不是彼此。
弘历年纪是小,可他怎么说都是个聪慧的皇子,任何时候都不缺少投机者,在圆明园中他也有忠于自己的人。
朝瑰之前的银钱并不多,从她帮着宜修处理事情开始,每次都会获得不小的报酬。
再加上晋太嫔的支持,初步的资金已经足够了。
两人一拍即合各自忙碌了起来。
宫女眼看着朝瑰收拾财物,心里着急又惶恐,“公主,您真的要这么做吗?”
“再过几年您就该议亲了……”
在朝瑰冰凉的眼神中,宫女的声音逐渐消失。
朝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的行为在她们看来是有些离经叛道,可她不愿意嫁人,哪怕这是一条掌握权力的捷径。
成婚之后夫家的资源可以做她的后盾,若是自己有本事还能掌握更多的话语权。
可朝瑰左思右想还是选了另一条路,她要想办法提高自己的价值。
时间紧迫,大量的财富是一切的基础。
她与弘历有着相同的需求,几次接触后便开始合作,任何人都不能阻挡她的选择。
“巧儿,你从小就陪着我,我也不愿意害你性命,若是害怕,等回宫后你就去侍奉我额娘吧!”
巧儿一听立刻脸色大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公主,奴婢知道错了,您别赶奴婢走,奴婢不怕死,只是……只是担心您未来的处境。”
看她哭的这样凄惨,朝瑰心中不忍,叹息一声将人扶了起来。
“我没有要赶走你,你也看见了,这些事就是很危险,我需要一个能帮忙的助手,而不是一个伺候我的宫女。”
“公主,奴婢会好好学的,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巧儿看见朝瑰严肃的面孔心里一颤,伸手抹掉脸上的泪水。
她年长公主几岁,很小就伺候主子,两人相处的时间比和任何人都长。
这种时候自然不会让公主一人面对这些。
朝瑰不是矫情的人,确定了巧儿的心思就没有再多说废话。
“好了我信你,咱们时间有限,快来帮忙吧。”
巧儿生怕自己被送到晋太嫔那里,什么话都不敢多问,赶紧上前去做事。
一直忙到深夜,朝瑰疲惫地伸伸懒腰。
“终于完事了,要是没有皇后娘娘我可真没有这样的底气。”
“公主?奴婢看皇后娘娘待您极好,若是需要挣钱,您何不去求求皇后娘娘,那不是更快吗?”
朝瑰仰头看着手腕上浓郁的紫色镯子,想起了自己当初的心情。
“人不能贪得无厌,正因为皇后娘娘待我好,就更不能去求。”
“只是管些账目就收了这样丰厚的报酬已经够夸张了,还想插手皇后娘娘的利润?我可没有这么厚的脸皮。”
其实刚开始朝瑰是想过直接求助的,她不愿意嫁人,想求宜修给出主意。
就在信写完后,朝瑰回头才发现自己言语上的无畏。
“额娘放心,有皇嫂在,她一定能想出万全之策的。”
她下意识觉得皇后娘娘一定会帮自己,能轻松搞定一切,而自己只需要做出选择就可以了。
察觉到这点后朝瑰迅速撕了信,开始重新规划自己的未来。
安陵容有心讨好皇帝之后便开始悄悄努力,加上安比槐的事情上她表现的很让皇帝满意。
一时之间竟也多了几分恩宠。
只是这宠爱就这么多,她占得多了,旁人自然就会少。
“夏姐姐!”
“哎呦,咱们的大红人今日倒是有时间,可别叫我姐姐,照这个势头下去,用不了多久就得我叫你姐姐了。”
夏冬春听到声音放下手中的珠钗,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对方。
安陵容在来之前心中还是忐忑的,本来两人摸鱼摸得好好的,你突然开始努力了,放谁身上都会不舒服。
“姐姐快别这么说,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夏冬春嘴角一撇,歪头去看家宝娟手里的托盘,看见那匹妆花缎的时候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给我的吗?”
摸着上面精巧的海棠花样,夏冬春恨不得立刻裁了穿在身上。
这样的东西不易得,一看就是皇上刚赏下来的。
知道安陵容没有因为得宠就瞧不上自己,夏冬春刚升起来的气势也弱了几分。
她转身走到安陵容身边坐下,不满地戳了戳对方的手臂。
“这还差不多,怎么说我上次也是帮了你大忙的。”
“可你这没良心的,就把一个人扔给嬷嬷,扭头就去讨好皇上了,你知不知道我这些日子过得有多苦。”
“我这不是有时间就赶紧过来了,那嬷嬷可是皇后娘娘的一番心意,姐姐不要乱说。”
安陵容发现夏冬春根本不在意自己是否得宠,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她在宫中认识了很多朋友,如果可以,安陵容并不想因为皇帝和她们产生嫌隙。
夏冬春随意将她的手扒拉下来,“知道知道,我就那么一说,之前还有你陪着,我这不是无聊嘛。”
“你还真去读书了?真狠得下心。”
“也没什么,多费些时间罢了,姐姐要不要一起?”
安陵容确定了方向后立刻开始执行,看不懂的就去问,她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夏冬春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才不要!”
“你好好努力,日后得宠了可要好好护着我,这样我就能有更多靠山了。”
她在家族和宜修的庇护下活得很是开心,对争宠也早就歇了心思,皇帝的要求太高了,年纪大嘴还毒,哪有漂亮衣裳重要。
借夏冬春的吉言,安陵容没过多久就被封了常在,尽管位分不高,可也代表了皇帝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