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月白并未回话,只是满眼缀着心疼、酸楚与爱怜,摩挲着袁青云的手背,似在安慰。
而后将她靠在自己肩头,目光深深看向紫衣男子。
“你的仇,你兄长的仇,我们一定得报!”
袁青云靠在赵月白的肩膀,眸底目光晦暗不明,愈发坚毅笃定,放在怀中的手掌捏成拳头隐隐颤栗,手背青筋涌现,却是轻声细语。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先得从那人口中套取当年重要信息。”
薄暮冥冥,街衢静悄。
北苍都城内不像康都一般时兴夜市,向晚近夜,百姓挨家挨户关门闭户休息。
袁青云换了一身夜行衣,正要开门探头出去查看情况,见走廊寂静,空无一人,便踏步跨过门槛,转身掩好房门,回身一看,背后齐涮涮站着三个高大黑衣人,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盯着她看去,尤其是中间站立那人的双眸,甚是熟悉。
她一愣,目光一凝,轻挑眉梢,幽幽的瞥向面前人来。
“赵月白……呃……,黄金,颜玉,你们……你们也要出门吗?真巧!真巧!”
袁青云打着哈哈哈,举起右手指着赵月白左右两边站立之人,遂而收回手,摊开掌心挥舞在耳边扇风祛除面红燥热,缓解尴尬的气氛。
“少夫人,可是要在戌时三刻前往完颜府庆生?”
黄金一瞥赵月白,会心领然,微微点头,注视着袁青云询问。
袁青云见目的暴露,索性露胆披诚,坦然自若,直接了当将心中所谋划告知三人。
完颜府宴会,庆祝完颜洪林喜得贵子的官员宾客如云,座无虚席,整个厅堂喜气洋洋。
尤其是完颜洪林怀里抱着的大胖娃娃,脖颈挂着硕大精致巧工长命锁,还配有各式各样珍奇异宝。
在旁人一番言语夸赞下,便引得他心花怒放,喜笑盈腮,高兴得合不拢嘴来,那人中的胡须,跟着乐呵声响不住抖动。
蹲在屋顶,揭开一片稀碎瓦片的袁青云露出一颗圆圆的眼睛,朝宴会厅里仔细勘察情况。
大厅正中位置即是穿着华服的完颜洪林,他身后是一众魁梧高大的壮汉守卫。
东西两侧各自是前往完颜府庆祝的官员宾客,有的在把酒言欢,有的举杯朝正中位置的完颜洪林庆祝,有的则是兀自闷头喝酒……
东侧为首位置,坐着一披发,腰间佩戴金色铜铃,手腕腕带系有同款缩小版铜铃的男子。
他正独自一人喝着闷酒,身旁偶有宾客敬酒,只是抬眸浅浅瞥去一眼,端来酒杯小酌一口,觉得无趣,弯腰拜别怀里抱着大胖娃娃的王爷,轻声悄步出门离去。
袁青云认出这人来,便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风逐影,没成想到他竟是完颜洪林的座上宾。
她的身子一颤,一双明眸尽是惊骇,风逐影接近她是有意为之,还是偶然意外,这才细思极恐起来。
赵月白透过瓦缝,瞧见里面的热闹景象,余光注意到袁青云颤动的身子,伸手扶住她的手臂,支撑着不要晃动。
“是谁?”
西侧为首位置的紫衣男子鹰隼一般的眸光直达瓦缝镂空之处,话毕,起身踩着桌凳,一个飞跃,握拳直直顶着屋瓦破口而出。
“糟糕,坏了事了!”
袁青云反手牵着赵月白,往后退却几步,面对面迎视着紫衣男子。
只见紫衣男子摆开架势,大喝一声:“何人竟如此胆大妄为,夜闯王爷府邸,这是不要命了!哈哈哈……”他对着空旷院子里奔跑来的护卫士兵喊去:“把我的弓箭扔上来!”
袁青云一听,眼睛带了一点愤愤,更多的事盈满悲凉,环视下方集聚越来越多的护卫。
本来是想从此次宴会中获得有用信息,在偷偷摸摸解决了紫衣男子,如今自己的不镇定,横生枝节,打草惊蛇,引来敌人的注意力与防卫加强。
她攥紧赵月白的手腕,手指在他掌心划拉几笔:跑。
一笔结束,袁青云与赵月白朝着相反方向极速奔跑,接着助力,跨过虚空,跳跃到另一房屋顶部。
袁青云脚踩在一座座屋脊之上,身后追逐的背影不曾遗落。
正是紫衣男子手持弓箭,朝着她奔跑的方向射击而来。
耳边咻咻空响,袁青云偏头躲过锐利的箭矢,大口呼吸喘气。
然而身后追逐的人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远远聚精会神盯着漆黑夜色中隐隐约约移动的黑点,快速追上前去,一定距离内,站定位置,手持弓箭,朝着黑点运动的方位射击而去。
袁青云感觉到身后并未有追捕之人,扭头往后看去,一只利箭正中她的肩颈之处。
巨大的力量射穿她的身子,整个人晃晃悠悠,摇摇欲坠,蝶翼般浓密的眼睫下眸光蕴着一层水雾,内心存有不甘:我……我还没有……报仇……雪恨。
她一个踉跄,从屋檐跌入下方院子里,在地面滚动一圈,进入眼帘的便是一双白底黑色鞋靴,抬眸望去,那人正正蹲下身子,伴随有叮叮铃铃的声响,可她头昏昏沉沉的,只感觉迷迷糊糊中对方一把扯掉她的面罩,嘴角溢出邪魅冷峭的笑容。
是他,风逐影。
昏睡过去的袁青云只觉坠入寒冷的池水之中,身上单薄衣衫,受伤流血的肩膀也被包扎捆缚起来。
脖颈的坠玉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放置手心,她垂眸看去,兄长留给她的遗物早已消失,正被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摊在掌心。
袁青云只觉心底倒灌着深寒的冷水,往外泄出,现在就连兄长的遗物都护卫不了周全。
“啊欠!”
一个巨大的喷嚏,袁青云瞬间睁开眼睛,仰头看去,风逐影手里握着自己脖颈曾经守护的传家宝玉。
她摇了摇头,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时,眸中深处有黯然闪过,自嘲般笑了起来:“我太过天真……竟把你当成朋友一般对待,可没想到你却是完颜的手下,还贪图这块玉坠!”
四处张望,袁青云发现自己全身泡在乌黑的水里,四肢动弹不得。
无奈之下,她环顾周边情况,往前是宽阔的厅房,中间放置着一个巨大的丹炉,下面是燃烧着的熊熊火焰,金光闪闪。
在火炉附近,摆放着不同置物架,上面各式各样的丹药琉璃瓶子,置物架上方挂着用红丝线窜连着金色的铜铃,与风逐影身上的装饰别无二致。
“你是炼丹师?!”
袁青云本是妍丽的容貌,由于摔倒在地,现如今沾了血痕和乌泥,再加上受伤了不能动弹,俨然一只安静的木偶人,一动不动地盘坐在漆黑污水之中,目光尽是惊恐。
风逐影并不理会袁青云的问话,径直走向丹炉,将手中的坠玉抛入丹炉口。
“不要——”
袁青云亲眼瞧见风逐影把父母兄长唯一的遗物扔入丹炉里,她秀丽的双眸即刻惊惧地圆睁放大,珠帘般的眼泪顺着眼角滑出形成透明晶莹的细线,仿佛断不了的蚕丝,不停跌落脸颊下颚。
玉坠掉入丹炉里的那刻,风逐影轻挑下眉,好整以暇地抬眸,嘴角漾起弧度,低笑了一声,转头看过去袁青云疼苦的喊叫。
他踏步走向袁青云,逐渐地,逐渐地靠近……
他的手抚摸在袁青云的脸上,眸中隐隐夹杂着淡淡的忧郁,略带邪魅,语调却也透着压抑,“你说,若真能炼制长生不老丸出来,你希望谁能拥有这颗药丸?!”
“长生不老丸?!”
袁青云面容透露着不可置信,瞠目结舌的样子仿佛惊呆的木偶而一时无法回复风逐影。
她似信非信,甚觉他的言语荒谬不经,懦词怪说,难以使人信服,可面上的表情却是如此情真意切,着魔一般。
那墙上挂着各式各样修道人打坐姿势图画,八门五花的奇花野草的绘画,尤其是正中位置高高悬起的玉坠画卷,便是袁青云脖颈佩戴三年之久的袁氏传家宝。
还没等风逐影开口,她那双晶莹水润的眼眸就已然蕴着惊诧与不可思议。
“你是袁氏后人吧!”
风逐影只是感慨,抚摸着袁青云脸庞的手却游移到她下颚线,卡住她的下巴使其昂扬对视着他,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着她,唇徐徐往前移到袁青云的耳畔,轻缓说道:“你是……袁九霄的……妹妹?”
听到袁九霄妹妹五字,袁青云瞬时紧绷住每一根神经,眼珠子都不敢乱动,颤着唇瓣,开口说出的话扼制在喉咙深处堵着上下不通,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哽咽。
“所以,三年前,北苍为了……这枚所谓能制作长生不老药丸材料的……坠玉,才……会发动桐关这场战役!”
“你很聪明!”
风逐影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激动,面前的袁青云珠泪滚滚,哽咽声声。
尤其是她挂泪的小脸,剪水秋眸,纤长的睫毛宛若易折断的薄薄蝉翼,脆弱的微微颤抖,显得整个人非常楚楚可怜,柔弱无辜,仿佛一朵易碎的白桃,在寒风中冷冽着迎风招扬,下一秒便会断了根茎,失却生机。
“咚咚咚……”的持续敲门声响。
风逐影清清嗓子,盯着袁青云的脸容恢复冷执淡漠,他转头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外面齐刷刷一排护卫影子。
他勾了勾唇,眸底蕴着微微一闪的复杂光芒,须臾便松手拂袖,朝门口走去。
“你们这是深夜来袭,扰人清梦!”
风逐影不悦的嗓音带着七分不满,凶险的眼眸冷冽地扫向门口众人。
“风大人,小的……小的只是领命办事,王府突然有刺客闯入,所以需要搜查清晰每一处角落,不放过一丝一毫。”
“哦……是吗?那你就进来查看!”
风逐影口气中尽是戏谑。
泡在乌黑水里的袁青云此刻余光瞥去门口,蹙眉紧张不已,恼怒自己身子不能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