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悟是和尚,他谈江北局势,要符合自己的身份逻辑,陈乔对此已经叮嘱过了。
所以,一开口就是“因果轮回、天命如此”这样的玄之又玄的话语,搞得沈承礼、吴程、王子惟三人一头雾水。
沈承礼发问:“高僧,此话何解?”
觉悟说道:“只要懂得结善缘、亲佛法,周国本应天命所归,然而,周主郭荣却一度打压僧众,行了灭佛之举,这才遭到无妄之灾。”
现代人听了这话,肯定是觉得扯淡,可,古人对“轮回报应”之说没什么抵抗力。
三人点头,有道理!
后周灭佛,天下皆知,彼时,也有不少名僧大师加入了“衣冠南渡”的行列。
话说,如今南唐不也是如此吗?李煜这是要重蹈郭荣的覆辙啊!照这么推测,南唐早晚也得乱!
觉悟仅仅用了这一句话,就将三人撩拨起来了,兴奋异常。
吴程问道:“如禅师所言,后周如今陷入内乱,实为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觉悟继续忽悠——
“正是,先有周主身患沉疴,若能沐浴佛光、虔诚信服,或许有一线生机。然而,他却误入旁门左道,求命于三清,唉,最终英年早逝。”
“再有,打压僧众、毁坏三宝。小僧在相国寺时,真梵长老一度垂泪,后周君臣上下藐视佛祖,视僧侣为奴仆,召之即来、挥之则去!”
“众人怠慢佛陀,心无善念,一味争强好胜、好勇斗狠,国祚被戾气、贪婪所包围!”
“远离佛法教化,人心莫测难安,如此以来,分崩离析、叛军四起,岂不是报应不爽?”
三人用力点头,太有道理了!
觉悟见情绪起来了,觉得时机差不多,应该再加一把火——
“三位上官,以小僧看来,天命所归,已经不在于在中原了。”
吴程一愣,问道:“禅师,此话何意?”
觉悟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自朱温建梁以来,至今已历五代,帝王如昙花一现,宫阙转瞬易主他人,上天弃之,不可违也。”
吴程面露喜色,附和道:“不错,如今周朝再度陷入战乱,便是证据。”
沈承礼急忙问道:“高僧佛法深厚,洞悉奥天机,可知这天下共主,究竟花落谁家?”
“阿弥陀佛,小僧不堕红尘,这天下大势,没有资格去论断。”
沈承礼着急,说道:“高僧过谦了,还请指点一二,让弟子顿悟。”
说着,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个小包裹,里面是金叶子。
觉悟赶紧诵念佛号:“阿弥陀佛,黄白之物,不是佛门中人该染指的,沈辖使还是收回去吧!”
“高僧不必推辞,我等皆是好佛之人,这点俗物,权当是香油钱,孝敬佛祖的。”
一片金叶子就能买十桶油,别说烧给佛祖,让佛祖泡澡都没问题。
“还请不吝赐教。”
不问苍生问鬼神,异曲同工。
觉悟面露难色,踌躇一下,说道:“也罢,三位上官虔诚之至,小僧也不怕折寿,透露天机!依某愚见,这天命所归之地,就在吴越!”
三人身体瞬间就绷直了,沈承礼有些小激动,问道:“高僧,此话可有凭据?”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诸位请想,自唐末黄巢作乱以来,吴越历经三代、更迭吴王,无论中原如何变化,始终屹立东南,国富民强,此乃上天庇护。”
三人更加用力点头,太他妈有道理了!
“昔日,朱温、李存勖、刘知远等一时之势,尚能纵横环宇,吴越稳坐东南,岂不能开创万世太平?”
正所谓,利令智昏。
吴程、沈承礼、王子惟三人,都是吴越高级将领,以他们的能力,无论是从政策上、军事上,都能分析出吴越为何如此稳定,也能判断出,中原政权为何更换的如此频繁。
只不过,他们更愿意相信觉悟的说法。
觉悟的忽悠言语,本质上跟大街上算命瞎子的言论差不多,用话语勾着三人。
觉悟说的,他们未必信,可他们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就会越来越笃定,在不知不觉当中,自己给自己找证据。
更确切地说,这三人相信觉悟的底层原因,是吴越钱氏自己造成的。
吴越开创者钱鏐出身卑微,《旧五代史》记载“县录事钟起子数人辄与鏐饮博,起常禁其诸子。”
这句话是说,当年,一个小小的县城记录员钟起,见到自己的几个孩子,和钱鏐一起喝酒赌博,立即告诉孩子,不准和钱鏐一起玩!
这样的出身,即便是做了吴越国王,很显然也不符合中国正统意义上的“继承法则”,也就是所谓“君权神授”。
所以,吴越钱氏发迹之后,迫切地希望要提高自己的身份,最有效的方法,当然是通过宗教来“神话自我”,在研究吴越国必读的《吴越备史》中,就充斥着大量玄幻修仙一类的记载。
譬如,“王自幼常于群儿聚戏于树荫、石上……忽一石屹然自立……遂以石为佛。”,说的是,世人还不认识钱鏐的神仙本质的时候,石头就认出来了,立即“站起来”,表示恭敬。
后来,钱鏐将这块石头雕刻成佛像,因为这块石头是佛的化身。
类似的传闻很多,短短时间内,觉悟自己都能被吹成“舍利子转世”,更别提崇信佛教的吴越国王,简直是万佛之宗一般的神圣。
“阿弥陀佛,小僧法力虽浅,但笃定,这天下迟早,尽归吴越!”
沈承礼激动不已,当即叩拜,说道:“高僧一席话,弟子茅塞顿开!”
本来就是,吴越这么强大,这么稳定,这么富有,凭什么还奉中原政权为先啊。
谁知,觉悟话锋一转——
“只可惜,吴越功业未到,恐怕要多等一些时日了。”
这句话才是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