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的时分，住在酒店里的两位老人早已起床，甚至享用完过年期间提供的特色早餐。

    今日，酒店的餐厅里塞满了前来海海市旅游过节的住客。为了配合过年的气氛，红纸与灯笼替代已消失回忆中的烟火，彻底融入天花板的装潢之中，弥漫着浓浓的年味。

    大抵是节日的缘故，客人的餐桌上总放着年糕、萝卜糕这种应节的糕点，香气诱人、色泽剔透。

    可惜吧，尽管糕点是出现了，但对两位老人家而言，此等美味却注定是浅尝辄止，还是身体要紧。

    老两口按照各自的身体状况，不紧不慢地吃上七分饱以后停下筷子。这对老年夫妻相互搀扶，慢悠悠地踱步回到房间之中。一路上，他们轻声谈论着今晚的年夜饭到底是什么安排，明早分发给小辈的红包又该给多少钱，生活自有值得期待的乐趣。

    对上了年纪的人而言，回笼觉是奢侈的礼物。哪怕重新躺回床上，要真正入睡也确是一件难事。

    百无聊赖之下，赵少先竖起两个枕头靠在后腰处，缓缓坐直在床上。他驾轻就熟地打开那台尺寸不大、清晰度欠佳，甚至每次开机都得先看上一分钟广告的破电视，在等待广告结束的过程中逐渐失去了耐性。

    赵少先稍显发白的眉头紧皱，手里套着一层塑料膜的遥控器被他按来按去，切换频道的速度比嘴皮子上的嘟囔都要来得更快，“这都什么破电视，我的外来媳妇本地郎和七十二家房客怎么都没了？”

    宋素香看着老伴越说越来气，连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的模样，居然还腹黑地往老公心里补了一刀。

    “唉，大年三十的，哪里有那么多电视剧给你看啊？全是什么贺新春特别节目呢。”

    “对了，昨晚我们在外面吃饭，你可能没发现。这里收不到tVb信号的哈，你的六点半新闻也没得看了。”

    没情景喜剧看，赵少先还能勉强接受。可一听见自己看习惯的新闻也没了，他愤愤不平地把遥控器往床上一摔，无力地骂道：“大过年的......都播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看看你这脾气，现在就那么暴躁了啊？那今晚全部电视台都在播春晚，你又不爱看，咋办？不得气疯了咯。”宋素香偷着笑了几声，微微调侃道。

    “我......放着当背景音乐行不行？”赵少先不服气地反驳道。

    在两位老年人绕着电视节目打情骂俏时，蜂鸣般的门铃声忽然响起，打破屋内的喧闹。

    宋素香下意识警觉起来，并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她先是拉动起挂在门上的防盗链，确保了自身的安全。然后，她迅速将眼睛凑到猫眼前仔细观察。

    当看清门外站着的女人时，宋素香不禁发出一声惊呼，惊喜交加的神情瞬间涌上脸颊。她来不及多想，急忙卸下防盗链与门锁，迫不及待地推开了酒店的房门。

    “妈......”

    门外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的成熟女性，她不安地扶着门框，在与母亲的对视中抱怨起自己为何一时冲动就杀上门了......

    宋云陵怯生生地看向房间里，声音轻得如同蚊蝇。哪怕从莎莱娜的坦白中得到鼓舞，多年来的疏离与逃避也依旧令她渴望着离开此处。

    宋素香一留意到小女儿的脚尖微微向外，整个人的身体有后仰的苗头，她便知道这小傲娇有了退缩的想法。

    或者，引用鲸某人的话来说，转进？算了，都一样，反正就是怂。

    与丈夫朝夕相对几十年，甚至一手养出两个傲娇女儿。起码在对付死傲娇这个问题上，宋素香自认是专业的。

    她连忙提高音量，故意把头往室内一侧，大声喊道：“哎呀，小云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呢。”

    她一手拉住想跑路的宋云陵，让说话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显然是希望赵少先听到这个好消息。

    “行了行了，我不跑！让我自己进去吧。”

    被亲妈像牵牛一样拖进房间，宋云陵总觉得人到中年的自己又回归了青春时代，变回那个需要父母管教的孩子。她满脸麻木，只求一个自己走路的机会。

    赵少先本来还因为电视没节目看而闷闷不乐，一听到小女儿来了，他的老脸立马变得喜逐颜开，嘴角都快咧得与天肩并肩了。

    可听说女儿快进门后，那要老命的自尊心又隐约发作，让他自然而然地板起一张臭脸，冷眉看向宋云陵，发出了质问。

    “你来干嘛？”

    宋素香松开女儿的手臂，恨不得冲上去给自己老公的脑袋瓜来上一记九阴白骨爪。

    这都什么时候了，小云主动上门找你，还非得摆架子是吧？

    “老头！”

    赵少先被河东狮吼那么一吓，臀部不自觉向后一挪，贴在床头。可输人不能输阵，他鼻翼一颤，依旧发出招牌般的声响，“哼......”

    在亲妈历经多年磨炼的控制技能下，宋云陵半推半就地被她拉到酒店房间里，一把坐在赵少先所在的床角边上。

    这时，难得相聚的一家三口在狭窄单人床的三端形成了完美无缺的三角形结构，仿佛月末的户口余额般稳定无比。

    父女两人，一人背靠着两个枕头，正襟危坐于床头；另一人微微侧身，将脚搭在了床尾处，那涂抹红色指甲油的指尖，正捏着被褥揉个不停，缓解着内心的紧张不安。

    坐在另一侧床角的宋素香凝视着这对父女，暗自感慨他们虽有了一丝破冰的苗头，却仍是倔强到不肯多看对方一眼。无奈之下，她只能深深地叹气，盘算着亲自出手，给两位傲娇搭个台阶下。

    可没等到宋素香来得及张嘴，宋云陵倒是率先开了口。可惜，她对待父亲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带刺，显得不太友善。

    “你要是心里憋得慌，想骂我，可以先骂个痛快。”

    “可是骂爽了以后，麻烦让我好好说话，别动不动打岔。”

    “你......”赵少先一听到这种话，本想习惯性地回嘴，真就骂上那么一两句。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局促不安的女儿身上时，宋云陵那低头不语的模样令他闭上了嘴。那是阔别了十来年，两人初次找回真心实意、敞开心扉交流的神色。如百炼之钢般的内心，也不禁在亲生女儿面前变得柔软。

    他轻轻摆了摆手，“你说吧，我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