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啊,有时候为了避免被遗忘,或者遗忘了什么。”
“留下一些传说故事,或者只是细微的痕迹,也是极好的。”
“就像这些民间佚事,若不是如今闲暇了下来,有时间去仔细翻阅,还不会知道,伊斯塔露这一位时间执政,还曾在沉玉谷逗留过呢。”
“又或者说,这家伙在尘世各国,都曾停留过?也不对,祂就从未止步过...”
“因为时间,从来不会停留。”
晃了晃手上不知何人着作的,名为《隐玉之泉》传说故事,易麟为了缓解此前有些沉重的话题,尝试以此来转移话题。
“作为时间的执政,本就关系着整个提瓦特世界的时间流逝与运转。”
“祂会出现在哪里,都不是奇怪的事。”
“只不过,倒是没有想到,咱们璃月曾经居然还有人能够遇到祂,并有幸与祂同行过一段时间。”
摩拉克斯接过易麟手上的书册。
书册并不厚,满打满算,整篇下来不过就两卷而已。
“凡人遇到仙家神明,本就是值得记录和传承的事。”
“如这璃月子民,遇到仙人,得到赐福或馈赠,皆会铭感于内,着书记下此事,以感念仙人之恩。”
“而书中的这一位,却是极为幸运的,常人遇仙已是极为幸运之事,这一位却能够与执政同行一段时间。”
众人闻言皆是起了好奇心,想要看看偌大的璃月,是谁这么幸运,得了那一位的青睐。
清晨初露沾湿芰荷的那一刻,蛙声又一次鸣响之际,青年将将醒来。
初阳从竹林间投下碎光,稍稍蒸干了麻布衣衫上前夜的雨露,丝丝缕缕的白色鬃毛泛着珠色,不舍地附在青年的肩上。
须臾,待日光晃到脸上,青年慵慵支起身,半睁开眼。才发现原来将他扰醒的,是一对琥珀金般闪烁的瞳眸,「时候不早了,你这懒货。」
修长的金瞳女人微微侧身,白金色的长发流泻在肩头。话语带着些许恼意,眼中却隐着笑。
青年本是来到这隐玉的山谷之中学艺修行,却不想在某夜与同样云游、经过这片山林的仙人偶遇。
她身着纱质的白色长衣,披着珠光闪烁的蓑笠,金色的瞳眸光彩摄人,温柔却淡漠。她的声音优雅沉谧,如落入清泉的美玉。
她所讲述的故事悠远古老,令人沉迷,以至于忘记了月亮的升落、群星的循环,忘记了清晨的第一次蛙鸣与蝉声。
在那之后,她又带他巡游仙人隐居的洞府、旁观未尝下完的棋局;带他潜入清澈的河底,探访已死众神的宫阙,带他攀上陡峭的山崖,俯瞰山中部族留下的冷寂城墟……
再之后,当银色夜蝶泛出月亮的光泽时,他们一同探索幽泉下嬉戏的游鱼之梦,如旧日奉蛇的先民巫祝那般共舞,直至蝉声初静,才伴着山中妖魅与鬼神的吁叹沉沉入睡。
回想至此,望着她的背影,青年叹了口气。
「怎么,方才好好的,忽然发什么呆?」
察觉到伴侣的好奇,方才一直望着她沉默的青年于是将内心的疑惑道来。
「凡人朝生暮死,仅是天地间的过客,因此总偏爱拘于一刻快乐、一刻悲伤,将自己束缚在过往的某一点上永远寻求回响……」
「只是如此良夜,不知在仙人眼中是何种风情?」
「你倒是挺看得上自己的,只怕我片刻之后就会把你忘掉了……仙人确是如此无情。」
然后,她狡黠地笑起来,双眼眯成了月牙。
「不过既然你想听,我便讲与你听。」
仙人寿限漫长,对于时间的感触自然同朝生暮死的凡人不同。
凡人的双眼只固执地盯着狭隘有限的前方,但在她的双眼中,时间则仿若广阔的屏画。
在凡人的眼中,时间是永远流逝的血流之河,鲜红的洪流不管如何在固定的河道中奔涌、如何奔向分岔的支流,终究将涌向暗红发黑的海平线,流向遥远沉静的死亡。
但在她的眼中,时间是一片无始无终的荒原,遍布着蛛网般的丝线,向着不可知的远方延伸。
一切事物都在阔步或奔跑,即使凡人眼中固定的群山,在她的眼中亦似行云般逝去,即使凡人眼中如水银般的长久之物,她也能透过琥珀金般的瞳眸清晰地望见其磨损与崩摧,更不用提短暂的烦恼与欢爱了。
在无穷的生之旅途中,凡人往往追念故乡,因而总会在无穷的时间长流之中彷徨,幻想着已失去的影像能够在未来的某一刻重现。
即使被时光的激流推动着,不得不做出摧枯拉朽的选择时,往往也会迷茫地望向过去仿佛那时消逝的光彩会在某一时刻复归似的。
但她却不同,她永远随着一切运动而奔驰,永远飞扬着白金色的鬃毛,踏碎一切波浪,搅散一切沉淀,只顾从此刻向未来飞奔。
山中部民曾视她为时间的女儿,正如自清泉腾跃而出的白马,没有任何枷锁能够拘束她。
正如她高傲的母亲那般,没有任何障壁或卵壳能够阻挡她。
平原牧民曾追逐着她的脚步,脱离荒野的束缚,踏上寻求水草的迁徙之路,金白色的马驹成为了大地上所有牧群的前导。
海渊中的王国曾视她为使者,凭着自己的想象为她平添鳞与尾鳍,为既是母亲又是女儿带来的光芒顶礼膜拜。
凡人领受高天恩惠的岁月里,高大的英雄与游侠也曾为她的恩惠而遍访清泉,为她匆匆遗留的温柔而互相争斗。
但在月宫崩毁、高车堕落,三姐妹殒身之后,这些传说也随着灾荒的降临和旧日之人的灭亡而失落了。
高天降下酷烈的秩序,从此星空不再移转,大地不再运动。
而她也只得被拘束于星空的外壳之内,不得不停留在这凝滞的异乡,等待着母亲的千缕丝线,等待着顽石的磨损,等待着自外而来的下一次相遇……
「你的问题,我已回答了。而接下来的故事,我昨夜已经讲了许多。」
女人不知何时已经披好了白衫,她背对着散碎的日光,琥珀金般的瞳眸在暗处熠熠生光。
「说来也是冒昧……我只知你是超凡的仙人,却还不知道你是从哪来的,姓甚名谁?」
再一次,就像曾经在竹林中面对另一个陌生的孩子那样,她只是笑笑,没有再说话。
于是,青年叹口气,向女人颔首作别。
多年后,已然老去的青年偶然回忆起此刻,纵使那时已精熟流水般的剑术,开宗立派成为一方师长,却依然无法理解她所讲述的最后故事。
而她依然在命运的丝线之上奔走,将踪迹隐匿于林野与清泉之下,远离神明的目光,守护着那些即使自己也渐渐遗忘的古老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