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杀死一个人的方式很多，但要自杀，在这个时代可以选择的方式却很少。

    上吊会让人面目狰狞，大小便失禁。而服毒自杀也会让尸体皮肤紫黑，变得格外难堪。投井、跳楼也是同理。

    只有吞金，虽然会划伤食道和内脏，大出血死亡。但从外表看，这个人还是体体面面干干净净的。

    对于被关在柴房里的葛珍来说，这是最快也是最体面的自杀方式。

    但何枝想不明白，葛珍为什么会选择自杀？

    霍寻静的话音落下后，站在不远处想看又不敢看的人群再次躁动起来，几个嘴碎的下人大声讨论着。

    “看来这小娘们儿还多少要点脸，知道自己勾引二少爷的事情暴露了，身子又被昨天的几十个老少爷们儿看光，干脆死了算了。”

    “我要是她，我也没脸活在世界上……”

    “真是便宜她了，不然今晚梅二老爷要把她浸猪笼，我们就有好戏看喽。”

    何枝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想看说话的人是谁。但四周嘈嘈杂杂，不断有类似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说着一模一样的内容。

    恍惚之间，甚至那些围观的人群都变成了相同的嘴脸。

    梅二老爷终于缓了过来，他用拐杖敲地，示意所有人都安静。

    “葛珍已死，念她死的这般凄惨，以前的事情我们梅家就既往不咎了。”

    “但是，这等伤风败俗、水性杨花的女人，是绝对不能入我梅家祖坟的！承翎，你叫几个人来，用草席将她裹一裹，扔到乱葬岗里去吧！”

    梅承翎应是，他看向几个经常在身边伺候的小厮，但那些人无一不唯唯诺诺，战战兢兢，接二连三地往后退。

    葛珍的死状太过凄惨，他们不敢碰。

    梅承翎勾了一下嘴角，出乎意料地说，“翠枝，你去吧。”

    站在他身边的何枝一愣，“我？”

    “对，就是你。”梅承翎语气虽淡，却不容置疑，“你去把葛珍送到乱北边山上的乱葬岗去吧，走快一点，尽量在天黑之前回来。”

    自杀后被剥皮的葛珍、乱葬岗、天黑。

    这些词组合在一起，简直是一道送命题。

    站在人群中的李复和姚子敬纷纷对何枝投来担心的目光，焦急地对何枝摇头，表示让她拒绝。

    而霍寻静则当即站了出来，“大少爷，翠枝只是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丫鬟，你让她独自将尸体运去乱葬岗，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

    “我最近恰巧需要外出采购一些新的草药，作为大夫也见惯了生死，不畏惧这些。不如让我和我的药童一起把葛珍送出去，为梅府尽一份微薄之力。”

    梅承翎看向霍寻静，“霍大夫，我的咳症昨晚又重了几分，一整夜都没睡好。我还想让你替我再看看，换个药方。”

    何枝心想，梅承翎昨晚明明沾床就睡，睡眠好得很。却偏偏为了把霍寻静留在府里而睁眼说瞎话。

    霍寻静还想要开口，但何枝已经看向他，给了他一个“我想去”的眼神。

    这个眼神很坚定，且势在必得。

    会很危险，你确定要去？霍寻静用眼神询问。

    我知道，但我确定。何枝用眼神回复。

    她悄然转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手心中有东西一闪而过，只有盯着她看的霍寻静看清楚了。

    那是一个瓶子，是梅承翎不久前送给何枝的“奖励”。

    里面装着死去丫鬟肚子里的水。

    何枝曾忍着恶心取出一点，用笔记本进行鉴定。笔记本只给了四个字，“关键道具”。

    而这个奖励是何枝按照梅承翎要求，独自去灵堂祭拜刘美桃后才得到的。

    这次运送葛珍的尸体，无疑是梅承翎再一次布置的任务。

    霍寻静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咽下了想阻拦的话。

    也许是“挚友”身份的加持，她天然就吸引副本之中的Npc的注意。

    “挚友”身份就像是一把双刃剑，在让她获得更多线索、更多机遇的同时，也会给她带来比普通玩家更大的危险。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何枝自己想要选择的道路。

    梅承翎又点了一个小丫鬟，让她站出来，“我记得你是葛珍带来的陪嫁丫鬟，叫什么名字？”

    这个丫鬟颤颤巍巍地回答，“奴婢、奴婢叫巧燕。”

    巧燕虽然是葛珍的丫鬟，但并不贴身伺候，而是为给婚礼充场面临时买的。

    也因此，她逃过一劫，没有像葛珍的贴身丫鬟灵雀一样被捉起来拷问，活活打了个半死，还被连夜发卖了。

    梅承翎点头，“巧燕，你便陪着翠枝，去送你主子最后一程吧。”

    巧燕腿一软，跪倒在地，“少爷、少爷……少爷我不敢，我不敢啊，您行行好！”

    梅承翎轻轻啧了一声，露出厌烦的表情，相比之下，还是翠枝胆子大些，更合他的心意。

    他难得良心发现，向何枝多叮嘱了几句：“翠枝，你不必害怕。只要梅府在，我在，你就不会有事。记得在天黑之前回来。”

    梅府在，梅承翎在。天黑之前回来。

    何枝默默记下了这三个关键信息，大胆发问：“大少爷，我这次完成任务，你还会给我奖励吗？”

    梅承翎微微一笑，“当然。”

    只要你能活着回来。

    *

    何枝拉着牛车走了一个钟头，已经走到了北面的山脚处。

    明明已经远离了梅府，但阴云密布的天空还在不断飘落灰色的雪花。这意味着她还在那位“诡异”力量笼罩的范围之内，在它的监控之下。

    她看向身后，那个叫巧燕的丫鬟离她、离牛车都远远的，只勉强缀在她的身后。

    原因？自然是因为牛车上被草席裹着的尸体，虽然还在上面盖了一层油布，但血还是滴滴答答地向下落，像是永远也不会停似的。

    何枝找机会鉴定过了，这个叫巧燕的小丫鬟并不是玩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Npc，看起来还不到十六岁。

    她也不想勉强对方，自己牵着牛车往上走就是。

    但山路有些陡峭，越靠近山上的乱葬岗，拉车的老牛就像是感知到什么一样，越不听话。

    何枝扯了好一会儿缰绳，这只老牛就是不动。她咬牙用鞭子狠狠地抽了几下，老牛的眼睛中却突然冒出了水光，突然冲向了山壁，将自己撞死了。

    牛车倏然翻倒，葛珍的尸体从车上掉落下来，眼看就要滚到山崖之下。

    何枝心中一惊，赶忙拉住油布的一角，咬牙将尸体往上拉。

    不知为什么，这尸体忽然变得格外重，明显超过了体型小巧的葛珍应该有的重量。

    何枝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但她知道自己如果放手，就意味着任务失败。

    明明已经走到了这里，再有几百米的距离就能到达乱葬岗，下山了。她不想放弃。

    何枝忽然想起一直远远跟在身后的巧燕，抱着最后的希望向她招手，喊道：“巧燕，快来帮我！”

    巧燕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强忍着害怕凑过来，“怎么、怎么帮？”

    “你抱住我的腰，向后拽我！”

    巧燕伸手抱住何枝，和她一起将裹在油布里面的尸体往上拽。

    她一帮忙，何枝顿时感觉到轻松许多，很快就将尸体拽了上来。

    “牛死了，牛车坏了。”巧燕看了看地上的狼藉，“我们怎么上山呀？”

    何枝想了想，从牛车上解下一根绳子，又捡来一根木棍穿过油布，将绑在里面的尸体抬起，“我扛前面这头，你扛后面这头，行吗？”

    巧燕哆哆嗦嗦地拒绝，“我、我不敢……我害怕！”

    何枝不由有些烦躁，太阳已经过了中天，正在向西边的地平线落去。她们必须在天黑之前送走葛珍，回到梅府。

    “没事的。我们只是扛着木棍，并不直接碰这个。再走一小会儿就到了，完成任务，我们就可以回到府里向大少爷讨赏了。你难道不想将自己的卖身契讨要回来吗？”

    何枝看巧燕的脸上露出心动的表情，又加了一把猛火，“完成任务，你就自由了。但再磨蹭下去，天黑之前走不了，我们说不定还要死在这里！”

    巧燕惊叫一声，被何枝吓得脸色惨白。她拉起木棍的尾端放到瘦弱的肩膀上，小鹿一样的眼睛惊慌地看着何枝。

    何枝松口气，抬起木棍前端扛在肩上。

    木棍中间的尸体被吊了起来，何枝和巧燕每走一步，都能通过肩膀上的木棍感受到尸体在晃动。

    她们向山顶乱葬岗的方向走，此时天光仿佛又暗淡了一些，四周不断有一团又一团的雾气飘过身边，腥湿潮润。

    何枝感觉到肩膀上的木棍越压越低，越压越重。

    她停下脚步，喊“巧燕？”

    身后的巧燕应一声，“我在。”

    何枝于是继续向前走，但肩膀上的重量已经到了一个无法忍受的地步。

    她倒数三下，猛地将肩膀上的木棍一扔，从空间中取出桃木剑，同时后退几米，旋身向后看去。

    木棍被扔在地上，油布却瘪了下去。而再看四周，哪里还有巧燕的身影？

    何枝手中的桃木剑蓦然抖动起来，几乎让让她握不住。与此同时，她的身上忽然一沉，有东西趴在了她的后背上。

    葛珍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好冷啊。”

    何枝手里的桃木剑在重重一抖后，似乎感觉到主人已经没救了，于是彻底不动开始装死。

    这声音简直像是凑在她左耳处，何枝咽一口口水，冷汗蓦然从额头、鼻尖上冒出。

    她当做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感觉到，继续按照原定的路线往山上走。

    而何枝的后背又传来了一道声音，这次却是巧燕的，她凑在何枝右耳处问：“翠枝，我们还要上山吗？”

    怪不得，怪不得包裹着尸体的油布格外的沉。

    怪不得肩膀上的重量越来越重。

    也许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个叫巧燕的丫鬟就已经死了，被死去的葛珍害死了！

    “我好冷啊……真的好冷啊。”

    “翠枝，我害怕，我们下山吧，下山吧。”

    一左一右，两个僵硬冰冷的声音同时在何枝的耳边回响，冰冷的、毛骨悚然的气息顺着耳垂和后脖颈往上窜。

    忽然，两条没有皮肤，只有红色血肉的手臂从后伸了出来，环住何枝的脖颈。

    “真的，好冷……好冷，好害怕……翠枝下山……”

    两道声音慢慢交叠在一起，似乎变成了同一个诡异的存在，语气也越来越阴森，越来越僵硬。

    何枝的心狂跳着，呼吸逐渐变得粗重。但她打定了主意，既不说话，也不向后看，只迈步向山上狂奔。

    按照她看的那么多A级副本经验，此时回头必死，绝对不能回头！

    只有按照梅承翎说的，完成任务，在天黑之前赶回梅家，才会有一线生机！

    山路越来越崎岖，团雾也越来越浓。但何枝还是看到了不远处的乱葬岗，无数被草席、油布裹着的尸体扔在下面，甚至还有被野兽吃到一半的腐尸。

    到了！但现在，要怎么把葛珍丢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