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冷雨凄凄月未开,寒宵戚戚有声哀。
当时会聚千层雾,此际何堪万里埃?
意气文章终不了,流光往事莫能裁。
回眸叹息谁离别,疏影飘摇道善哉。
话说林冲听鲁智深唱了一篇颂子,兴致索然,乃道:“公明哥哥,我这里也有一首诗词,不知哥哥要听么?”宋江道:“林兄若要唱,愚兄洗耳恭听。”林冲就把自己写得诗词唱出来,正是一首《破阵子》,唱道:
“没入梁山百里,招安征战千州。枪挑北辽番国境,飞马狼烟火未休,谁欺豹子头?
试看如今人物,英雄豪意难留。怨气哀魂谁不释,一骑江湖任自由,依然豹子头!”
众人闻听林冲唱罢,一众喝彩。宋江赞道:“好个豹子头!潇洒依旧。”当日,众人都来吃酒,许久方散。
原来,自宋江归山做了一方都土地以来,时常镇压邪祟,梦中与人解难。周边百姓深感宋江恩德,自觉上山建筑,为宋江等已死的天罡地煞立像造屋。宋江也为答谢百姓,每日前两个星君引兵夜里在管辖地界巡逻。但有作恶多端的孤魂野鬼,山精走兽,尽皆驱逐斩杀。因此都不在话下。
是日,单说百胜将韩滔、天目将彭玘两个引兵下山,于路不曾遇见甚事。二兄弟便就马上攀谈,当时彭玘道:“兄弟人称百胜将,然自上梁山起,不见多少胜迹,只怕百胜将之名后世难保。”韩滔闻言,略有羞愧,只是说道:“兄弟不知,我这百战百胜之名并非说我。却是说我带兵有方,麾下兵卒无往而不利。”彭玘大悟道:“说的也是。闻听你家祖传有兵书,只是不曾阅过。但也不见你阵前应用,却是为何?”韩滔道:“家传兵书,不过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梁山自有吴用、公孙胜、朱武三位军师在,何必我来班门弄斧?”彭玘说道:“只怕是韩家兵法,后继无人了。”两个哀叹了。
众看官不知,这里说一段韩滔往事。众所周知,这百胜将韩滔在未被逼得上梁山之前,可是陈州团练使。更有赞诗一句道:“韬略家传远。”其人自小家境不错,出生书香门第。韩滔小时乃是个安静斯文的孩子,整天嘴里念着的无非是些“子云诗曰”等等。虽然祖上皆是武官出身,然家人开明的紧,甚至都不曾想过让韩滔走习武之路。直教一心只读圣贤书,写就惊世之作,夺个状元魁首便好,将来风风光光走上仕途,造福百姓,也是一番心愿。实则天不遂人愿,正如俗语道:“乱世出英雄;时势造英雄。”韩父为韩滔请来授业经师,可是方圆五百里有名的大儒。这位老师博学多才,常给韩滔讲解经史子集。有道是:“学会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有了满腹经纶,便可以考取功名;有了功名高中,便可治理国家、忠君报国、光宗耀祖绝不为过。”韩滔对老师的话深信不疑,从此更加发奋图强,四书五经、诸子百家都饱读不厌,诗词文章也是时常精练。直到他十四岁那年辽军压境,直逼河北诸州时,韩滔的文儒仕途大梦才被彻底打破。
却说当时,辽军兵临城下,那老师所言治国之言,忽的荡然无存。韩滔大为触动。心中暗忖道:“在这乱世之秋,国家危难之际,嘴上功夫,纸上文章再厉害,都不及剑锋管用;有武艺傍身可以统领千军万马,驰骋沙场,平治乱世,安国兴邦;退万步讲,一方守城将领也可保全一方百姓。”当下拿定主意,便跪在父母面前,说了一番抱负。韩父见其子一片赤胆忠心,悟性也极高,具有习武的天赋,所以便把家传独门枪槊之法并十八般武艺尽数传授给韩滔。韩滔生性聪慧,心灵手巧。不上三年工夫,那十八般武艺学得十分精通。其父看韩滔长进颇大,非常欣喜。连忙与韩滔道:“我家自有一套兵法,乃是先人汇集《太白阴经》、《练兵实纪》之所长,独撰此书。今日见你上进的紧,便讲授给你。你可记住,这门学艺,切勿外传。”韩滔大喜受拜。
一年后,韩滔与父学完自家兵法,后应武举做了赋闲的参将。只可惜当年奸臣当道,不能用人。韩滔虽文武双全,却只落得埋没京师。后来殿帅府见韩滔带兵有度,调遣精明,善使一条家传枣木槊技法,也只让他做得团练使。后因精通对阵之法,与人斗阵,百战百胜。便呼为百胜将军。自古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诚有此言也。正如古诗所言:
幼辞父母去乡邦,铁马金戈入战场。
截发为绳穿断甲,扯旗作带裹金疮。
腹饥惯把人心食,口渴曾将虏血尝。
四海太平无事业,青铜愁见鬓如霜。
专道武将不容易得做。万幸,天不负韩滔勤勉,不期遇着双鞭呼延灼。当时呼延灼也因祖上开国将军铁鞭呼延赞的阴德,做得汝宁郡都统制。两个英雄豪杰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一次谈到深处,情义所在,才结为兄弟。那之后呼延灼征讨梁山,也不忘义气,举荐韩滔做了前路正先锋。后来又因宋江爱才,留在梁山,招安后做了将军。
话说回来,韩滔、彭玘两个巡逻山下,忽见时迁飞奔来报,说是:“晁天王唤你两个回山听令。”韩滔、彭玘不敢耽搁,引着兵马回山。不期回到山上,就见众家兄弟都在,却是喜笑颜开。两个问道:“不知天王哥哥唤我二回山,有何军令?”晁盖说道:“我已料定,三日后便是呼延灼阳寿尽日。为免将军走地府冤枉路,要遣人去接回山。我与宋贤弟商议了,他说你二人与呼延将军亲密。因此有意遣你二人去接呼延将军英灵回山,不知可往么?”两个听了,心中甚喜,连连道:“必不辱使命。”宋江又道:“为免诸州、府、县等土地惊动,你二人不带一兵一卒,两个速去速回。”两个应了,当下与众人道别。
韩滔、彭玘领命下山,一路疾行。两人不带兵卒,为避日光,夜行晓宿,转走山林小路。看看行了两夜,来到一处荒村。此时天色渐明,两人商议道:“只怕太阳出山,你我灰飞烟灭,需寻一处歇脚,待日头落了再行。”欲寻个住处歇脚,于是入荒村来。两个刚进村口,便觉一股阴森之气扑面而来。正走着,忽然一阵怪风刮起,风沙迷眼间,似有黑影晃动。彭玘大喝一声:“何方妖孽,敢挡吾等引兵去路!”话音未落,只见几个孤魂野鬼,身上湿漉漉德矗立在彼。韩滔怒目圆睁,抽出腰间佩剑,与彭玘并肩而立。韩滔道:“孤魂野鬼怎敢拦路?还不速速退开!”那鬼闻言,扑腾跪倒,嘴里要说些甚么,却喷出水来。
韩滔见状,与彭玘道:“看是淹死的鬼,如之奈何?”彭玘眉头微皱,低声道:“莫管它如何死的,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不可耽搁。”韩滔点点头,提剑向前一挥,喝道:“休要纠缠,否则剑下无情。”那几个鬼魂却只是跪地不起,口中呜呜作响,像是在求救一般。韩滔善心一点,便道:“我等既是都土地麾下阴将,怎能见苦难而不救?兄弟怕误了日期,可先去迎呼延将军回来,我自在这里与其解难。”彭玘初时不肯,韩滔三说五说,彭玘好歹应下道:“兄弟保重,不可乱来,只等我回来。”当下约定了。次日夜里,二人分路而去。
不说韩滔留下如何,却说彭玘一路望京城来,因为耽搁时日,到时早见呼延灼身死国丧。天下百姓共哀。京城上下,无不嗟叹。更有天子御笔丹书写下一首《三奠子》追悼,词曰:
望将军世代,开国兴朝。骑骏马,舞鞭稍。盔明尘内影,袍透冷风萧。恨相望,哀岁月,不轻饶。
坟茔寂寂,忠义昭昭。魂未远,意曾寥。翻腾惊宇宙,玉后有雄骄。承武艺,同名号,撰书飘。
彭玘一路来至呼延灼府邸,见灵柩早埋下了,心想:“本应在梦中引呼延将军英魂,如今来迟,英魂早不在此,只得等头七限满,才能接着。”于是只得在呼延灼墓前干等。彭玘守在墓前,心中甚是焦急:“如今这边等上七日夜,韩滔兄弟又不知如何,真前后为难也。”叹罢,也只得苦等。这一等便是六日,眼看明日便是头七。
第七日夜晚,月色黯淡无光。彭玘正凝神贯注之时,忽然一阵阴风吹过,周围气氛变得阴森起来。呼延灼魂魄缓缓浮现,只是眼神迷茫,似不知自己已死。彭玘见状,忙上前答礼道:“将军,可认得我么?”呼延灼听闻见了,惊道:“彭玘,果真是你!”彭玘道:“今日将军已死,我奉天王哥哥并公明哥哥将领,请将军英魂回梁山泊相聚。”呼延灼听后长叹一声道:“吾一生征战,一世英名,终究难逃一死。”彭玘安慰一番道:“将军寿终正寝,不必过于伤悲。”呼延灼又道:“既然今日头七,可否容我回家一看。”彭玘不敢违背,两个回府邸看了。就见妇人教子有方,都在守孝。呼延灼欣慰道:“我呼延家后继有人,吾心甚慰。”说罢,又取了披挂,两个望梁山泊去。于路上呼延灼问韩滔如何不来?彭玘道:“原本是我与韩滔同来,只是路遇荒村,野鬼拦路。不知如何,韩滔兄弟便留下看视。如今我等可去接应。”两个说了,一路赶回荒村。
看看七八日,两个抵达荒村,彭玘四下里来寻韩滔不着。呼延灼远远地见这荒村弥漫着一股浓雾,处处透着诡异。呼延灼皱眉道:“此处好生奇怪,莫不是有妖邪作祟?”正说着,前方隐隐传来韩滔呼喊之声。二人赶忙奔去,只见韩滔回马而来,口中喊道:“且回!”两个不知甚么情况,只是回马便走。三个走了多时,才肯勒住马。当时彭玘问韩滔道:“兄弟怕甚么?”韩滔道:“此处我已探得明白,只是奈何不得。”呼延灼道:“有甚么奈何不得?”韩滔闻听呼延灼问了,这才与呼延灼答礼,答道:“这村中冤魂尽皆是淹死的,只因上游决堤。小弟望上游见了,只看见堤坝之上竟有一道深深的剑痕。此乃人为所致,定是有人故意为之,造成水淹村庄,这些冤魂才不得解脱。”韩滔直说的满脸愤恨。
呼延灼听闻此言,怒目圆睁,喝道:“岂有此理,此等恶事绝不可饶恕。”呼延灼抽出腰间双鞭,大喝一声道:“吾虽身死,然一身正气尚存,恰巧二位兄弟都在,随我上山除害。”当时两个认准。又回马上山来。来到一处山洞,韩滔道:“老巢便在此处!”三人下马,握紧武器入山洞去。
洞内阴暗潮湿,散发着腐臭之气。行不多远,便听得一声道:“何方宵小,竟敢前来送死?”呼延灼大声喝道:“你这作恶多端之人,害死众多无辜百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言罢,挥舞双鞭冲上前去。只见那人手中长剑一挥,来刺呼延灼。呼延灼侧身避开,韩滔与彭玘也纷纷出手,从两侧夹击。只是那人剑法凌厉,又因洞黑,瞧不斟酌,一时间三人竟占不到上风。然而双拳难敌四手,看看三十合之上,那人早不敌呼延灼三个,当时卖个破绽,望洞内去了。呼延灼三个紧追直上,看看来到洞内,就见许多恶鬼扑面而来。三人只得招架,难进寸步。
原来这人学了些歪门邪道,会一个五鬼搬运之法,因要修炼至阴至狠的恶鬼,才把这一村之人尽数淹死。呼延灼见状,转使神威,一鞭一个都打得魂飞魄散,当时笑道:“生前千军万马我都不惧,怎怕你三五只恶鬼?”那人见恶鬼都不能取胜,自知胜算无几,又使个不知道甚么法遁走了。三个在洞内寻了多时,不见其人,彭玘道:“无奈走了贼厮,只是天王、公明二位哥哥急切将军回山,就此作罢。”呼延灼只得认理,三个便弃了山洞,一路赶回梁山。
当时晁盖、宋江早早在金沙滩上等候了,见呼延灼归山,众人欣喜,都来庆贺。酒席之间,呼延灼说了来时荒村山洞的备细。当时吴用等也早在山上,吴用听罢,问道:“小可曾闻我等魂魄不可干预阳间之事,哪怕天王哥哥也只是托梦告知,后来张顺冤魂报仇也是借用张横肉身,你三个怎能与活人大战三十合之上?”呼延灼听闻此言,也是一愣,细细思量后说道:“吾等当时并未多想,只觉那人虽是活人却透着股子邪气,打斗起来与常人无异。”众头领皆面面相觑,甚是疑惑。宋公明笑道:“只因我封为都土地,手下阴将可与邪祟作战,此乃天职。若非邪祟,便不能战之。”众人大悟。
只说又是一岁,晁盖灵光一现,笑道:“又有一位文士要归山来,不知谁人前去接应则个?”宋江闻言,大喜道:“不知是那个文士?”晁盖便把姓名说了,有分教:没羽箭来说往事,浪里跳再赚神医。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