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白皙饱满的玉手张开五指,插入泥土之中。
只看这手,说不定会以为是哪家娇羞如玉的芊芊少女,但“手”并非一只……
成千上万的“手”并排列着,像是蜈蚣百足,从魉面的最下方生长而出,推动着漆黑的山峦,无声前行。
“妈!~”
人群中,有人扑通一声跪下,看清了巨物身上,游动的人脸……
“儿子……”
“小蝶……”
“兄弟啊……”
几乎所有拉莱耶的难民都僵在原地,难以想象的窒息感几乎要将他们淹没……
那些脸……是他们的亲人、朋友、爱人……
局外人可能很难想象,那些就生活在你身边的人,可能是几十年里养育你的父母,可能是一起掏鸟蛋偷地瓜的兄弟,或者你暗恋了一辈子的白月光,情投意合,发誓眼保护的女孩……
就这样,像是被剥了皮,赤裸裸地挂在处刑台上,用和平日里一样,生机勃勃的表情,微笑着、皱着眉、流着泪,就好像……还活着……
可那样漆黑的人脸怎么可能会是他们的家人……
那根本……就是将死亡化为疯狂的艺术展。
谲夜咬着牙,明明这家伙和别的天灾级那么不同,没有压倒一切,宛如神明的压迫感,没有发动毁天灭地的攻势,就好像街上你忽然撞上一个陌生人,他提着袋子,还友好的冲着你微笑。
你本能地以为这个陌生人好像没什么危险,但当你细看,却发现这个陌生人提的袋子里,是你的兄弟姐妹、朋友、父母的头颅……
如果说,知道面对着不可能赢的对手是一种绝望,那么,将你最珍视、拼命要保护的人,化作这种形式的“活着”,根本就是将人类脆弱的心架在烤架之上。
谲夜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报告里,拉莱耶被攻破后,是整个城市都“消失”。
按理来说Forsaken们并不像这些笨蜥蜴只是为了吃肉而杀人,不至于吃的一干二净不吐骨头,多少会留下废墟和残骸。
但看到魉面300米,远超坎达斯城墙的高度,宛若山脉般巨大的身形,还有那些人脸人手,他就明白了……
这家伙……把整个“拉莱耶”吃了。
就是字面意思,它吃掉了战后残破的整个拉莱耶城。
那些被Forsaken杀害的人,那些躲藏起来,说不定还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人,像是老式照相机那样,把尸骸与活人的脸庞全部都烙印在自己的身上。
巨大的“魉面”忽然停下,上千万的手向两边摊开,抚着地面。
“它……要做什么?”旁边的队长大叔首先感觉到了不妙,像是应验着他的预感,魉面身躯之上的人脸缓缓张口。
“儿子……来啊,来,妈妈好想你!”
漆黑的身躯之上,一张妇女的脸流着泪,漆黑的泪滴不断坠落。
“妈……妈妈……”
人群中,一个神色恍惚的年轻人一瘸一拐,颤抖着,缓缓走向巨大的Forsaken。
“亲爱的,别离开我。”女孩的人脸快要哭泣。
“兄弟,我们说好要一起的。”男人的脸微笑着。
“妈妈,妈妈,快救救我,我好痛苦,好黑呀,你要看着我死吗?”小孩的脸带着怒意。
“我还活着,我还活着,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越来越多的人脸游动着,发出凄厉的惨嚎,这些人脸频频张口,发出的声音居然都和人类一模一样……
“等着我,亲爱的,我这就来!”
“好兄弟,你真的,在那里吗?”
“我会救你的,儿子,儿子!”
越来越多的人被蛊惑,长途跋涉,饥饿寒冷,丧失亲人朋友的痛苦,作为家园毁灭的灾难之后的幸存者,他们的心早已麻木,此刻却像是被这些漆黑的人脸点燃了心底的希望。
拉莱耶的难民们摇摇晃晃地朝着这坨丑陋的烂肉走去,眼中狂热,有的甚至迫不及待地奔跑起来。
“虚假的希望就像毒药……”
拉莱耶的幸存者占据了难民的大多数,这一走,人群瞬间少了一大半。
按理来说,只要还稍有理智,都应该清晰地知道自己的亲人朋友早已死了,但魉面硕大的脸笑着,那种“嘻嘻嘻……嘻嘻……”的诡异笑声像是寄生虫般钻入脑中,在绝望与逝者之脸的冲击下,这些人的理智早已濒临崩溃,此刻被这声音一点一点地瓦解真实与虚幻的边界。
“他们已经死了!醒过来!”
谲夜狠狠一巴掌,将靠近的一个男人抽飞出去,又挡在一个小孩面前,试图阻止他继续向前。
但男人晕头晕脑地爬起身,依然双目通红,痴痴地看向魉面身上一张哭泣的人脸。
小孩被挡住,却中了诅咒了一般,脚步不停地想要越过谲夜,去到魉面那里。
“靠!”无奈,谲夜只能把小孩也踹倒。
但这不是办法,他只是一个人,就算有队长大叔的帮助,能阻拦的人依然少之又少,这些人刚刚爬起,就又会不顾一切地朝着那邪神般的怪物走去。
“儿子……别怕,妈妈来找你了!”一个妇女慌张地走到了魉面的脚下,她摸索着,好像真的要从这黑暗的现实中找到那虚假的希望。
“呼……”
冰冷的呼气拍打在她小小的身躯之上,山一般的巨兽,数万人脸的呼气,像是一道冰冷的山洪,凉彻心扉。
她从头到脚一凉,猛然苏醒!
妇女跪倒在地,瞳孔颤抖着,连呼吸都仿佛要被冻住,一点一点地,仰起头……
那是邪神的脸,数万张扭曲的人脸在同时发笑,组成巨大的,扭曲的狂笑。
“魉面”,嘲笑着她,以“神”的姿态,玩弄人心,将蝼蚁的绝望视为最好的表演,又发出那诡异而冰冷的笑声……
“嘻嘻……嘻嘻嘻……嘻嘻……”
一双双拉长的手从魉面的脚下伸出,像是温柔的母亲,又像热情的妇人,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妇女的全身,轻轻地笼住她,遮住她的双眼,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吞噬。
可后方的人群却像是看不见,一个个摇摆着,口里默念着那些亲人朋友的名字,企鹅迁徙般朝着魉面行进。
后方的恐龙群瑟缩着,已经被吓傻,这些愚蠢的大蜥蜴当然不懂这些人为什么赴死,至少在它们看来,“魉面”在觅食,而这些“两脚兽”就这么傻傻地朝着它张开的大口走进去。
像是刻意要让所有人听见,漆黑如山的身躯中,人类的血肉骨骼被撕裂咀嚼的声音那么清晰。
漆黑的山峦在逐渐变得更加巨大,惨败的人手从魉面的脚底探出,越来越多的人类被裹挟着抓入其中。
漆黑的身躯之上,鼓起一个个脓包,像是婴儿踢打着孕妇的肚子,一下下地凸起滚动,很快,脓包破裂,宛若羊水般的液体中,露出新的人脸。
“刚刚被吃掉的人,也变成了人脸!”卫队队长大叔已经心生退意,直至此刻,那种巨大的,如同剧毒般渗入人心的绝望感才直入骨髓。
“不,那些人已经死了,只是拟态了样子而已……”
人脸的数量一点点增加,那些被吃掉的难民的脸出现在魉面的身躯之上,栩栩如生,先是一阵惶恐惊惧,像是不知道自己被困到了哪里,紧接着却又整齐地露出有些诡异的微笑……
“嘻嘻……嘻嘻嘻……”魉面的怪笑声越来越刺耳,人群后撤,刚刚驻守城门的重甲步兵早已在龙群涌来时全部退入门的另一侧,逃之夭夭。
沉重的石门在刚刚的纷乱中已然落下,东面城墙虽然此前被破坏过,但坎达斯城内奴隶不少,这段时间被征召赶工,累死了不少人,还是将城墙修补了大半。
“喂!混蛋!让我们进去,我们可是拉莱耶和奈克特的神首!你们坎达斯怎么敢!”
下方,几个人群中的老头掀开披在身上的破布,露出里面黑色的“神首”服装。
为了防止被饿红了眼的难民围攻,他们之前一直隐藏着身份,本来坎达斯的卫队已经来接他们,但骚乱发生的太快,龙群冲来的时候,他们只能先顾着自己逃命。
“喂!快想想办法,你们是被派来接我们的吧?赶快打开城门,想办法拦住那个怪物啊!”
看到谲夜的卫兵队制服,几个塔的老头很快就纠缠了上来。
“拦住?站着说话不腰疼……”谲夜很烦躁,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去,不是死于疾病、不是死于衰老,而是灾厄,由Forsaken导致的,堪比天灾的灾厄。
他无能为力,想救下的女孩,无法拯救,想阻拦的拉莱耶难民,依然固执地赴死。
他能做什么?而这些“塔”的高层就这么躲藏着,在拉莱耶和奈克特崩溃的瞬间,像老鼠一样隐瞒身份,偷藏着食物,跟随着大部队到了这里。
“那可是天灾级的Forsaken,我们拦不了。”一旁的队长大叔扯开了老头揪住谲夜衣领的手,也很无奈。
“那,城门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来救我们的吗?把城门关上,是什么意思?”
城墙上驻守的士兵都已经离开,三座主城虽然都有着一定程度抵御Forsaken的手段,但归根结底也只是针对于普通Forsaken的手段,到了天灾级,“羽铁”长矛那种武器,要怎么对抗?
“我们都被当成弃子了,还不明白吗?天灾级Forsaken的面前,整个坎达斯都只是蝼蚁而已,这只Forsaken很享受屠戮我们的过程,坎达斯的高层,恐怕是要用我们为城里的人换取时间,明白吗?”
“怎么会!不可能!”
几个老头猛地冲上来,疯了一般紧盯着谲夜。
“那我们怎么办!我们可是塔的神首,是神首啊!”
老家伙们都是些脸色苍白的主,大多数连头发也剩的稀疏,不知在黑塔里,这些人苟延残喘了多久,像是不愿意放下王冠的老狗,一直掌控着两大都市。
他们本来是人类的顶点,名誉、地位,一呼百应,无论是年轻貌美的女人,还是美酒佳肴,都已经拥有,可这个世界的力量并不平衡,Forsaken的存在早已打破生物力量的天平。
名誉、地位,那又怎样,只要弱小,只要没有力量,始终是老鼠一样,任人宰割的命运。
“你们这些卫兵,本来就该为我们赴死才对,塔养着你们,不就是为了让你们为我们牺牲吗!”
老头彻底慌乱了,魉面再次“动”了起来,像是碾压一切的压路机,千万只白皙的手推动着它缓缓前进,将沿途的难民和恐龙全部裹挟着,吞吐漆黑的身躯之中。
“你们这些废物,快去拦住他,为我们赴死是你们的荣誉不是吗?”
老头还要咆哮,但谲夜已经无法忍受,狠狠一脚,将这个老不死的家伙像落水狗般踹飞出去。
内忧外患,城门关闭,“塔”的高层早已把他们舍弃,细细想来,从一开始,或许连本身接引这些“塔”的高层进入坎达斯都只是场表演。
坎达斯的“塔”有自己的高层,自己的派系,三大城之间相互独立,就像不同的国家,就算国家灭亡皇帝落难,总不可能让他们到他国重登皇位。
现在天灾级Forsaken再度出现,倒是连堵住“塔”内某些人的悠悠之口的表演都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