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几乎下了一夜,直到隔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才稍微停歇了几分。
一场秋雨过后,A市气温一连下降了好几度,仿佛一夜之间就进入了深冬。远远看去,世界万物都变得沉寂,泛黄干枯的落叶彻底被雨水浸泡,一切都显得是那么孤寂。
属于今年的秋终于来到了它的落幕。
天一亮,程至启便马不停蹄的开车赶到网咖的时候,一推开门,就看到了卡卡跟李向泽出神的盯着茶几上的一张单子看。
卡卡皱着眉,语气有些失落,“这,看样子他是真没开玩笑啊?!”
“不是,他真来真的啊?我还以为那天他就随口一说。”李向泽伸手拿起茶几上的《退队协议》,眼中带着悔意的蹙着眉。
茶几上的《退队协议》最后已经赫然签上了谢屿归的名字。
听见俩人的对话,程至启不以为然的伸手脱掉自己身上的厚外套,并走到饮水机前,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才得以缓了口气。
“这天是真冷,你们俩看什么呢?”
程至启端着自己的杯子,走过去坐在俩人对面。
闻言,卡卡跟李向泽一同抬起脑袋,看过去。
“程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注意到你。”李向泽内心有些忐忑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昨天....雨,是下的挺大哈。”
程至启瞥了眼他手中纸,没太在意的低头喝了口热水,“也刚到没几分钟,这不今天要跟警方那边谈这件事怎么处理。”
“这一晚上,我也没怎么睡得着,天一亮,我就过来了。”
李向泽点头,“噢”了声。
程至启将水杯握在自己手心里,好奇的看着俩人,问:“你俩呢?我进来这么大动静都没发现?”
“我见你们入迷看着那张纸,这啥?”
“还有,我这两天怎么都没看见谢屿归那小子?我还说等池余这件事解决完了,再好好跟他沟通沟通开个会。”
提到谢屿归,卡卡跟李向泽心里一咯噔,俩人脸上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
一时之间,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程至启。
沉默片刻,程至启下意识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算了,这小子那个脾气。去哪儿了,也是不会跟你们俩说的,我给他打个电话。”
眼看程至启已经拿出了手机,李向泽终是按耐不住性子,一咬牙,脱口而出,“他说他要退队。”
“人,现在可能已经走了……”
话音落下,空气跟着短暂的安静了一瞬。
卡卡转头看向李向泽,欲言又止的想要解释几句,可目光触及到他手里的《退队协议》的时候,又默默将话咽了回去。
程至启看着俩人的反应,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茫然,他顿了几秒,站起身,伸手从李向泽手里拿过协议,“你们真……”
话没说完,当他看清单子上的内容时,原本轻松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这还真不是开玩笑。
因为这个一点都不好笑。
看着已经沉下脸的程至启,卡卡深呼了一口气,主动开口:“你看见的这张单子没错。”
“谢屿归他要走。”
“其实,有件事也一直都没跟你说,这也是为什么池余会出现在酒吧,还害他受伤的原因。”
闻言,程至启撂下手里的单子跟水杯,神色凝重的看过去。
说着,卡卡偏头看了下坐在一旁的李向泽,眼底闪过一丝犹豫不决的神色,他双手搭在膝盖上,想了几秒才继续道:“其实,那天月底考核结束后,除了池余,我跟猫酒出去吃饭刚好碰到了情序。”
“原本以为不会发生什么,可大家当时都因为刚结束比赛,心里难免憋着一口气。”
“所以,我们没说几句话,就……”卡卡顿了下,说:“就打起来了。”
听见卡卡说打架时,程至启双手交叉,有些不满的舔了下后槽牙,身子后仰,靠在了沙发背上,他冷‘呵’了一声,说:“打架?6,你们是真六。”
“我原来不知道,你们一个个都这么有本事呢,还知道动上手了?”
卡卡有些没底的硬着头皮继续解释,“那天,我们确实是不应该动手,也确实气急了。”
程至启摆摆手,“之后呢?”
卡卡垂下脑袋,语气低沉的回答:“之后……,之后,我一个人实在劝不住,就把池余喊来了。”
“然后,情序他一个人就走了,当时池余放心不下,就跟他一起去了,我跟猫酒也就回网咖了。”
“后来,也就是现在看到的场面了。”
话音落下,程至启若有所思的无声叹了一口气,视线又重新看向了手中的协议单。
霎那间,他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
在听到卡卡说几个人动手,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哪怕之前能看出来情序性子孤傲了些,难相处了些,可没想到就因为这样竟然惹出了现在这一系列的事情。
一场小小的考核就将四个人的心搅的散散的。
就这样的心态,这样的一个稀碎战队,怎么可能成为一只涅盘的凤凰,哪怕上场了也只会徒增笑话。
这时,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程至启收回思绪,快速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下意识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眼来电发现是公安局那边打来的。
他收敛起情绪,从沙发上站起身,往饮水机的方向走,同时按下了接通键。
“喂,您好,请问是程至启程先生吗?”
电话刚一接通,年轻男警察的声音便从中传出。
程至启看着面前的饮水机,语气淡淡的“嗯”了声,“对,我是。”
警察:“程先生,打扰了,是这样的,根据前几天酒吧的那场案子,孔佳儿的家属以及聘请律师再一次向受害人提出和解的诉求。”
“我们第一时间核实了受害人池先生的家庭原因后,经过慎重考虑,还是决定请您今天上午十点来趟局里。”
闻言,程至启蹙起眉,想了下,说:“行,今天上午十点是吧?”
说着,他看了眼时间。
警察:“是的。”
“没问题,我尽量赶过去。”程至启回道。
话音落下后,双方第一时间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断,程至启神情凝重的长叹了一口气,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先去一趟医院跟顾远说一下,也好提前做个准备。
眼下,谢屿归离队的事情也只能先放一放,最重要的还是先把人找回来。
想着想着,程至启不由得从心里感叹了声,‘现在这些小年轻,一个个脾气倔的跟头驴一样,气死人。’
此时,卡卡跟李向泽趴在沙发靠背上,聚精会神的看着程至启的一举一动,见他打完了电话,俩人心虚的一个转身,又重新坐了回去。
程至启收起手机,重新走到沙发旁,看着俩人,沉声道:“行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已经发生了,眼下,我现在无暇顾及网咖这边。”
“这样吧,给你们俩一个将功补罪的机会。”
闻言,卡卡眼前一亮,迫不急待问:“什么将功补罪的机会?”
“这几天,把谢屿归找回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说着,程至启轻声咳嗽了下,弯腰从茶几上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口热水。
听见程至启说的这个人物,卡卡只觉得一下子头都大了,“找谢屿归?!我嘞个哥,你跟我开玩笑呢吧?! ”
程至启将杯子里的水一一饮而尽,捞起自己的外套,笑道:“你觉得我像是在跟你开玩笑?”
“总之,这两天网咖这边的事情跟找谢屿归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俩了。”
卡卡生无可恋的瘫在沙发上,悲哀道:“不是,非找不可吗?”
“不然呢?!你让他一个人满世界溜达?”说话间,程至启已经穿好了外套,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再次看了眼时间,临走时,他犹豫了下,转头对卡卡跟李向泽说:“谢屿归他从小就长在国外,因为父母商业经济上的原因,他从小便养在国外。”
“所以....,他性格上才难免有些傲气了些,坦然些,你们好好聊聊。”
“哪怕你们之后没办法同队,我也希望你们能成为不错的朋友,至少别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死对头。”
还没等卡卡跟李向泽细问,程至启便匆匆出了门,独留下一脸懵逼的俩人。
网咖内的气氛短暂安静了一瞬后,卡卡扭头看向一旁的李向泽,不确定道:“哎,咱们要去找那小子吗?”
只见,李向泽神情凝重的沉思了几秒,声音坚定回道:“找!”
卡卡睁大了眼睛,头顶缓缓打出了一个“?”,不是前天还打的难舍难分,现在是怎么回事?!
良心发现了?
还是,不打不相识?
还是说,打是亲,骂是爱,又打又骂 拿脚踹?
……
上午八点。
医院内,一场雨后,窗外的世界仿佛焕然一新。
天刚一亮,顾远便匆匆排队去买早饭,独留池余一个人待在病房安心等着小护士检查。
池余偏头看着窗外,脑海里想的却全都是昨天发生的一切。
一时之间,他真的觉得自己仿佛活在梦里一样,一切都不真实。
因为,远哥说也喜欢他。
喜欢他…
很喜欢他。
想着想着,池余只觉得心脏一阵暖意,喜悦般的快乐充满了他的全部,嘴角也跟着下意识扬了扬。
这时,被搁在一旁柜子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电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池余闻声回头,看了眼,随即没有任何犹豫的伸手拿起自己的手机,怕对方等着急,他没来得及看清来电显示,便接通了电话。
“喂,您好。”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杨华君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中传出,“池余,你还有脸知道接电话啊!!”
听清声音,池余握着手机的手一顿,“……杨…阿姨。”
杨华君喊道:“你现在真是张本事了啊!都给自己玩进局子了,这些年教你的东西都吃进狗肚子了是不?”
“现在人家警察的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
池余心头一紧,手心微微发颤,巨大的惶恐感一瞬间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嘴,有些费力的解释:“杨…,杨阿姨,不是,不是你,你想的那样。”
“我是……受害者。我没…没犯罪。”
“是对方先动手……灌……”
池余的话还没说完,电话另一头,杨华君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了自己的情绪,厉声道:“呵,你还是受害者了。”
“那他们怎么就欺负你,不欺负别人呢?!你要是不招惹人家,人家能平白无故的打你啊,说到底还是你太贱。”
池余:“……”
“如果你老老实实做人,人家能找上你?!”杨华君显然不想跟池余多费口舌,语气带着十足的嫌弃,“现在警察说让我去趟局里呢!”
“池余啊池余,我杨华君这辈子都还没进过去一次,你说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我告诉你池余,你怎么惹得事,你自己处理,别在让警察给我打电话,我现在已经没有义务在管你的死活。”
“你要死就死远点,别跟我在沾上一点关系。我他妈现在看见你就觉得恶心,如果不是蒋家,我当初就不会带你从孤儿院回来。”
电话里,杨华君的每一句话都如同一把尖刀,无声的却致命的刺进了他的心口,仿佛要将他的心口刺的千疮百孔才能罢休。
池余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颤,低垂的眸子一片死寂,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心脏有些疼。
致命的疼。
见池余不说话,杨华君也觉得没意思,语气也愈发恶劣的臭骂道:“说真的池余,你能出现在孤儿院一点都不奇怪,毕竟你的名字里就占一个余。”
“多余的余,你活在这个世上就是多余。”
“就跟蒋家那个老不死的一样的,一样多余。”
“也不知道那个老不死的知道你进局子的时候会不会气的发病,到时候死了,蒋家的一切你一分都别想要。”
在听到杨华君提起蒋爷爷的时候,池余握着手机的手用力,直到手背上的青筋凸起,他声音也是第一次充满了戾气,生气道:“够了!杨阿姨,你有完没完。”
说着,池余喘了一口气,窒息感涌上喉咙,他死死抓住床单,一字一句费力道:“你说我什么都可以,我都不计较,可你不能说爷爷。”
“他毕竟是你的长辈。”
“就算你不顾及蒋家,也应该为你自己积点德,也给蒋昊柏留点好印象。”
“咳咳……”每说一个字,池余只觉得胃里便一阵翻涌,可他还是要说:“我自己闯出来的祸,我会自己承担。”
“给你添麻烦了,以后一定不会了。”
“也……”
池余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电话的另一头在已经悄无声息的挂断了,一阵又一阵的忙音显得格外刺耳。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池余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脑袋也跟着疼的厉害。
“砰——”
手机滑落,顺着被子掉落在地上,发出清晰的响声。
池余低垂着眸子,脑海里乱成一团,所有的声音仿佛深渊巨兽向他袭来。
他真的配吗?
多余的余,多余,有点不好笑……
半晌,池余伸手遮住脸,无声的呜咽声,在空荡的病房内显得是那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