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
“别像个被猫吓破胆的老鼠一样待着。”
突然听到声音的时候秦筝被吓了一跳,好在多年的锻炼让她及时按捺住了本能的反应,只是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把因为屈辱和震惊而放大的眼瞳恢复原状。
要不是不能暴露自己正戴着耳机,她可真想问问伯母自己能说什么,难不成还真要乖乖听话自我介绍不成?
“你是不是以为这个时候如了她的意就是落了下乘?”耳机里又传来声音,冷冷的,和以往哪怕是在教育她也依旧总带着或温和或无奈笑意的语气不同,此时那个声音简直就像是个即将上战场的女战士,充满了某种斗志,“她让你说你就说,你的身份你的名字难道很丢人吗?”
“我……”其实这个时候开口已经错失了最好的时机了,叶空已经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杯子里的酒也喝光了,但是当她开口说话,她的视线便又挪了回来,好似还有几分意外。
于是秦筝发现自己的思绪又顺畅起来了:“我叫秦筝。”
她当真来了个自我介绍,很简短,但态度礼貌,语气稳重有条理:“南港秦家的秦,筝是古筝的筝,是温璨先生正在相处的……相亲对象。”
她对叶空微微一笑:“如果之前的擅自来访有让叶小姐感到冒犯或者不快,我很抱歉。”
叶空沉默片刻,视线在秦筝脸上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随后突然落到了她的耳朵上。
秦筝:……
女人微微一僵,呼吸就要乱了,却又听到秦夫人在耳机里道:“你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你要不直接把耳机扯出来告诉她你正在一边接受指导一边跟她对话好了——因为光凭你自己你甚至没法在她面前张口说上半个字!”
秦筝无声地用指甲尖掐住了自己的手指,用力到能让自己最大限度地保持清醒,脸上也尽量保持着最自然得体的微笑——天知道她也想知道,这么一个比她还小两岁的女孩子,大学还没毕业的年纪,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气场和眼神——那都不是简单粗暴的压迫力,那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悚然之感。
仿佛她随便一眼就能看穿你的皮肉血管,一直看到你白森森的骨头——于是你在她面前毫无秘密可言。
可这也太不合理了!
“倒也不必抱歉。”叶空看起来没有要继续纠缠那个问题的意思,很快便道,“这样不就好了——你以后再想来咖啡店见我,只要报上名字,我可能会看上一面之缘的份儿上给个面子。”
是闲散的玩笑语气。
气氛于是一下变得轻松了很多。
秦筝也暗暗松了口气。
而还没等她想好下一个话题,叶空已经看向了温璨:“原来还只是相亲对象,这么漂亮又高贵得女士就在身边,温先生难道还没有下定决心?”
温璨默默瞧着她,心想把头发盘起来的叶空也很漂亮,另外叶空今天实在是演技大爆发,要是有导演在现场说不定当场就要把她捉去当演员——不过她估计演不来苦情女主,也演不来经历坎坷性格坚韧的小白花,甚至正义凛然飒爽冷酷的大女主也不行,只能勉强演个冷漠无情邪性十足的配角,要么是玩弄男人感情的渣女,要么是搞事业的无心艺术家,或者两者结合,总之多半是个大出风头但不能占太多戏份的角色。
而现在,该到他扮演那个被无心艺术家玩弄感情的可怜男人了。
“有没有下定决心,和作为前女友的叶小姐都没关系吧?”
“那这要问你爸了,和我没关系的事为什么非要叫我来。”叶空眼皮微垂,“或许温先生应该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念念不忘了。”
“……”温璨噎了一下,“对谁?”
“对我。”叶空还真答了,答得平平静静大言不惭。
温璨:……
所有人:……
虽然看温少爷这难看的脸色,她说的好像的确是真的,但无论如何这也太自恋了。
秦筝正感自己大开眼界的同时,又听到耳机里的女人在问:“你看如何?”
什么如何?
她正想着,又听到那边接着道:“她喜欢温璨吗?温璨对她重要吗?”
秦筝:……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光听这问话,不知道的可能还以为是暗恋叶空的人在打探敌情——可她知道,对伯母来说,叶空才是那个真正让她如临大敌的人。
可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如临大敌呢?
不是去打探她的背景,不是去踩点她的住处,不是去调查她的事业学业,而是关心她喜欢谁?谁对她重要?
伯母到底想做什么?
或者该问那个她疑惑了无数次的问题——叶空以前到底做了什么?把这对母子都变得这么奇怪?
想到这里,秦筝突然转头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后方的旋转楼梯。
在那个高高的平台上,还放着用来签合同的高桌,方才秦悟明明还光芒万丈优雅矜贵的站在那里,一身风度气场完全能把温荣碾压——可大概从叶空进来后,没过多久,她就再也找不到秦悟了。
甚至她伯母也只是躲在楼上看——要知道这一套遥控监听的设备,以往都只在面对超级大项目的合作对象时才会用上的,可如今,却只用来对付一个已经毫无背景最多有点豪门朋友的咖啡店老板?
秦筝脑子转得飞快,余光也忍不住寻向二层那些被帘子半遮半挡的露台,直到一声低低冷冷的喊声叫醒了她。
“秦小姐,你在看什么?”
秦筝回过神来,正对上少女幽凉漆黑的眼。
扫过她后,她抬头就望向了那边的露台。
·
“蠢货。”
秦夫人松开手,帘子落下来挡住了她的身影。
她顺势往后退进阴影中,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按住了额角。
微微闭着眼,视线便一片混黑,可少女的身影依旧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还有那一瞬间——在大门打开,叶空出现在门缝里的瞬间,她那个毫不犹豫转身就走的儿子。
手不由自主地握紧,近乎屈辱的愤怒再度从心脏最深处涌起——她那么优秀的儿子,那么耀眼自我,聪慧骄傲的儿子,就因为她的一念之差毁在了那么个一无所有的小丫头手上!甚至至今都没能痊愈!
简直就是整个秦家也是整个谢家的耻辱!
可她不能着急。
秦夫人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
睁开眼睛,面前是垂落的红色帘幕,后面若隐若现着璀璨如海的灯光,还有灯光之下隐隐绰绰的人影——她知道,叶空就在那其中。
以她那样疯狂又自我的性格,肯来这种豪门宴会,还特意送上那么用心的礼物——说明温璨对她来说一定是特别的。
这很好。
“只要有在乎的人,就是暴露出来的弱点,越在乎,这个弱点就越致命——而你,秦夫人……”
记忆里,那个少女在火光中用沾满血的手握紧同样淌着血的刀子横在少年脖子前,对她笑出森森白牙的场面,时隔多年也依旧如此清晰。
“你简直连心脏都暴露出来了。”
“他每天就在我面前晃啊晃,晃啊晃——我可是忍了很久,才终于等到这一天呢。”
——
火光湮灭在脑海里,幻化成眼前微微摇晃的水晶灯。
秦夫人无声捏紧了手——“这都是你教我的。”
她低声喃喃。
·
宴会上觥筹交错的时候,后门通往的主宅内,温荣换了另一套礼服,却没急着去设宴楼,而是在那个刚搬进来的大箱子附近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好一会儿后,他才转头问跟着过来的一个佣人:“怎么只有这一个箱子?另一个玻璃箱呢?”
“少爷说,那个玻璃箱要送去他的房间。”
温荣狠狠皱眉,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佣人小心问他:“先生,这个木箱子怎么办?”
温荣死死盯着那个木箱子,眉头皱得更紧,活像看着什么臭虫,可最后还是憋不住心头那把火,他咬着牙发出一声冷哼:“打开吧!”
“我倒要看看,她送了什么好东西!”
两名佣人上前,共同将那个沉重的木箱子打开了。
佣人的反应平平无奇,温荣便走上前去往里睨了一眼,发现里面居然是一个用众多茶具拼凑而成的巨大的“福”字——居然很普通。
虽然一看就是很贵的古董,但真的很普通很正常。
温荣本来做好了里面全是白菊的准备的。
他挑剔而嫌恶地伸出手去,挑起那个用来充当“田”字的茶杯中的一个——这一挑没能挑起来,倒是摸到了一手颜料。
温荣一愣,都顾不上手脏了,狠狠在那些古董上面抓了一把——没抓起任何实物,倒是抓破了一张纸。
——这根本就不是茶具!是画出来的!
以假乱真,居然在这么近的距离下骗过了肉眼,还害他手上沾满了颜料!
深觉自己被狠狠耍了的温荣气得直接把一整张纸都扯了起来,谁知这一扯,又发现下面真有东西。
再低头一看,残破的纸张下,放着一个一看就是收破烂捡来的老式大钟,还有一套不知哪来的廉价塑料刀剑,以及一双脏兮兮的皮鞋。
温荣:……
“啊!!!”
活了五十几年都从未受到过如此羞辱的温荣气得发出一声大喊,一把将整个箱子狠狠掀翻了。
箱子里装满的鸡零狗碎叮叮当当全部落地,可在这些东西之后,箱子里还猛地掉出了一大堆黑色小东西砸到地面和他的脚上,温荣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满地蟑螂,顿时吓得脸色全白,怒吼都变尖锐了,整个人疯狂想闪却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两手直接撑到了地上的蟑螂,软软的触感让他以为自己把蟑螂给按碎了,越发发出颤抖扭曲的喊叫声:“快来人!快把这些东西都清走!”
佣人急忙上前,片刻后尴尬地蹲在那里道:“先生,这是假的。”
正在挥舞双手发出喊叫的温荣:……
叫声戛然而止。
温荣保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慢慢低头看向了满地蟑螂,发现它们的确都不会动,只是做得比较逼真,触须会颤抖而已。
因为没有人动它们,这些假蟑螂的颤抖很快停住了。
可温荣开始颤抖起来——是气得。
是活了五十多岁,从未有过的,发自内心,席卷全身,能把所有理智都摧毁,让他心跳都变快血压都高到极致的——暴怒。
“我要杀了她。”
温荣一字一句的说:“我要宰了那个小兔崽子!!!”
他从地上慢慢站起来,想尽量控制住手脚的颤抖,却无能为力,于是越发杀意凶猛:“我一定要弄死她!”
……
“你想弄死谁?”
——一道冷静苍老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温荣浑身的怒意仿佛被冰水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