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西风五人于滑台城陷落前夜杀出魏军包围圈，向南而去。

    十年前，五人服完兵役，由长安城出来，乘船到洛阳，在洛阳被刘义真征用了船只。

    五人于是骑马走回钱塘家中。

    现在情况与十年前那次差不多。

    虽然黄河以南、淮河以北的区域又落入魏军控制之下，但魏军目前集中在大的城池和要塞附近扫荡宋军。

    五人只要不入城，就没有人阻拦。

    再说了，五人都感觉，寻常几百上千军士，也挡不住自己几人。

    所以五人这次骑着马，大大方方沿着官道往南走。

    到达项城后，路线就与十年前重合了。

    五人轻骑简从、熟门熟路，往建邺方向而去。

    他们必须先回到彭城王府，向主公刘义康报到。

    一路上，萧西风思索着今后的路子。

    他觉得没必要待在王府、待在京城了。

    自己几人并不想做官，若没有战事，待在王府纯粹是吃闲饭。

    想在仕途上发展之人，在首宰王府熬资历、攒人脉，那是最佳选择。

    萧西风几人出身低微，即便有彭城王做靠山，也只能做做打手。没多大意义。

    如今萧西风年近40岁，萧庆四人早超过四十了。都错过了混官场的年纪。

    萧西风决定回去后，向彭城王辞行，还是回老家养蚕种地去。

    同时向彭城王表个态：在家乡也会坚持训练，保持五人战阵良好状态。若起战事，随时听从王爷召唤。

    他把自己想法告诉萧庆四人。四人兴高采烈表示这样最好。

    四人心里的小九九，萧西风自然明白：咱们不缺钱。只要扯着彭城王爷这面大旗，保证不受县老爷、郡太爷、甚至州刺史府欺负，在古桑乡里过日子，比哪里都强！

    *****

    与此同时，由长沙王刘义欣派出的运粮队、段宏将军的滑台援军，得到滑台城陷落的确切消息后，全部后撤到安全区域。

    檀道济、王仲德、垣护之三位将军的队伍，也分头向北突围。

    这也意味着皇帝刘义隆主导的对魏北伐，彻底失败。

    济南城里，武烈将军、济南太守萧承之不敢率先撤退。

    他必须等檀道济等将军撤走后，才能撤出这里。

    否则，前线大军还未安全撤离，他这后方接应站空城了，那就是临阵脱逃，按律当斩。

    可是，前线三位将军的人马还没完全撤走，魏国大将叔孙建率一支魏军绕道向济南城开过来了。

    萧承之得到斥候情报，面如死灰。

    魏军派到黄河东线的两位大将之一的叔孙建，前阵子击败竺灵秀后，刚被拓跋焘封为丹阳王，风头正盛。

    萧承之这次到济南，所率队伍经过多次交战，只剩千余人。

    与叔孙建硬拼，那是鸡蛋碰石头，绝对打不过。

    萧承之决定兵行险招，唱一曲“空城计”。

    他下令济南守军，敞开南北两座大门。

    只派少量甲士在城墙上巡视。

    所有军士隐匿起来，不许冒头。

    街头巷尾，百姓该干嘛就干嘛。

    叔孙建大军靠近济南城，斥候向他回报：济南城十分古怪。城门大开，城墙上只有区区几队巡逻兵，不见大部队。

    叔孙建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冒出巨大问号。

    他下令派出几队斥候再探。

    斥候回来报告，与最先得到的情报，都是一样的。

    叔孙建百思不得其解。

    但他懂得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

    自己刚受封王，还没回国威风一把呢！

    不管济南城守军葫芦里卖什么药，自己不能冒险！

    再说，一个小小济南城，拿不拿下来，不影响魏国军队行动大局。

    于是，叔孙建下令大军绕道，不进济南城。

    萧承之躲过一劫。

    他也因此成就“空城计退敌”的千古美谈。

    这一年，他的儿子萧道成还没满4岁。

    如果萧承之没有冒险吓退叔孙建，而是与之死拼，多半会挂掉。

    那样的话，中国史里的这段就要改写。

    至于后来小说家把这个桥段嫁接在诸葛孔明身上，那是文学创作需要，也是后话。

    孔明真没这么干过。

    *****

    建邺城。皇宫。

    皇帝刘义隆坐在龙椅上，首宰刘义康坐在右侧榻案后面。

    没有太监，没有宫女，没有侍卫。

    这是要进行绝密对话。

    刘义康面前榻案上摆着各种精美点心、时令鲜果。

    皇帝刘义隆生活节俭，但他知道自己这个四弟一向锦衣玉食，寻常食物入不了他的法眼，所以刘义康入京担任宰相后，刘义隆在宫里的食物也讲究了起来。

    没办法，总不能每次老弟来谈事，说完了空着肚子回去。

    传出去不好听。

    刘义康眼睛在食盒上扫了一遍，伸手捻了一样点心丢进嘴里，喝一口茶，放下茶盏问：“皇兄，今天你着急传臣弟来，是前线有新情况吧？”

    刘义隆点头，沉声道：“朱修之开城门投降了！”

    刘义康心里一惊，身体僵了一下。

    他瞟了龙椅上的人一眼，边思索着萧西风几人，边咬着牙槽。

    过一会，刘义康道：“皇兄请勿怒，不要伤了龙体。前几天咱们分析过了，长沙王和段将军想了许多办法，却无法将粮草运进滑台城。滑台城陷，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朱修之向魏军投降，罪无可逭。但就算他拼死血战到底，结局也不会好多少。木已成舟，臣弟认为先不理这摊事。重点在檀都督那里的几万大军，不能也折了。”

    刘义隆：“四弟你说的不错。朕不怪朱修之，他已尽了全力。这次北伐已经失败，眼下最要紧的是保全军队。朕已下旨给檀道济，许他前线酌情从事之权，要求他现在开始，一切以保全队伍为先。”

    刘义康点点头。忽然道：“三哥，咱们的大将不给力是事实。但战事发展成如今局面，臣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刘义隆咬牙道：“到彦之的忠心不用怀疑，平时看起来，能力头脑皆不凡。可是一到前线，暴露出的底子是草包一个。至于那位檀都督，哼，朕估计他的心里想的是：若把叔孙建、长孙道成、安颉这些魏将都斩杀了，我檀道济还有什么用处呢？”

    刘义康本来就是极其聪明之人。

    皇兄对檀道济的看法，他也差不多。

    但皇帝不对自己明白表达，自己是死也不敢说的。

    既然皇兄表态了，刘义康便道：“皇兄的意思是…？”

    刘义隆摆摆手，摇头苦笑道：“朕刚才说的话，你烂在肚子里吧。前线的军报你也期期都仔细阅览过。檀道济这次出兵，经历大小战事几十仗，胜多输少，战果丰硕。他若将主力部队大部分带回来，朕还要重重加官晋爵呢！”

    刘义康：“皇兄教导，臣弟谨记。加官晋爵，呵呵，是这么个理！”

    “还有一件事…”刘义隆盯着刘义康道：“你府上不是有五名府兵随朱修之出征吗？前些时军报里提到，他们在滑台城几次反击战中，表现非常不凡。有一份军报甚至说，滑台南城门破的那次，他们五人战阵在守军配合下力挽狂澜，夺回城门。仅五人战阵一个下午就杀敌好几百。这点可信吗？”

    刘义隆今年25岁，刘义康才23岁，年纪其实都不大。

    但他们出身帝皇之家，根骨上乘，自幼又受到先帝刘裕的熏陶教育，都有与年龄不相符的英明睿智。

    刘义隆自从当年听到王昙首推荐萧西风，就派人调查过他。

    萧西风五人追随沈田子一路杀进长安城、又从长安城回到钱塘县的经历，刘义隆也清楚了。

    对萧西风五人的战力，他是相信的。

    但说五人一战杀敌好几百，他还是有些怀疑。

    他认为可能是斥候在情报里兑了水。

    起码，滑台城主官朱修之没这么报告过。

    作为萧西风几人主公的刘义康，情形与皇兄刘义隆大致差不多。

    他既然收留了萧西风五人，那对他们底细的摸查，比皇兄刘义隆更细。

    刘义康认为，在南城门之战中，萧西风五人的杀敌数，肯定过百，甚至接近200也有可能。

    但达到“好几百”，应该是夸张的说法。

    皇帝刘义隆和皇弟刘义康这样判断，一是听起来太荒谬，二是有重要依据：朱修之的正式报告里，没有这么说。

    朱修之的提法是：都尉萧西风五人战阵在收复南城门战役中，杀敌数超百，应居首功。

    而两位皇家兄弟所不知道的是：朱修之将军非常清楚萧西风五人斩杀了多少敌军。但他却没有如实上报。

    因为，滑台城被围困着，斥候送出战报，未必能成功。

    为了安全起见，朱修之的战报，只能是泛泛之言。

    当然啰，关于萧西风五人的事不说实话，主要是因为他们杀敌数字太过骇人听闻。

    朱修之认为，没有亲眼见证的人，都不会信。

    而在现场见证的人，多数是底层军士，少数是军官。

    他们亲眼目睹了，尚且感觉不可思议。

    何况不在现场之人。

    而且，那些现场见证者，现在都被困在滑台城，也无法出面证实。

    今后也许他们会一直传说那一幕。

    但听说之人，估计也没人会信他们的话。

    刘义康见皇兄问起萧西风五人，便答：“回皇兄，臣弟王府确实有五名府兵随朱将军出征。为首之人名萧西风，他曾经是沈田子将军北伐后秦时的先锋营军官。他们的钱塘五人战阵，在那次北伐中，应该是立下了赫赫之功。可是皇兄您也知道，沈将军他…”

    刘义隆摆摆手道：“陈年旧事就莫提了。现在的麻烦是，魏军吃过他们这战阵苦头，知道其威力。滑台城降了，他们的结局只有两种：要么，他们投靠魏国，魏军得到一柄利器；要么，他们不从，被魏军杀掉。”

    刘义康点头道：“臣弟宁愿他们被魏军杀了。”

    话到这里，两人同时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刘义隆道：“还有一件事，算是小安慰：萧承之将军率几百人守济南城，叔孙建率万人来攻。萧承之明知不敌，索性大开城门，吓得叔孙建不敢进城。萧将军躲过死劫。嘿嘿嘿…”

    “还有这等奇事…”刘义康笑道：“置之死地而后生，空城计…这次萧承之将军的智谋、胆量、运气都逆天了啊！”

    两人都同时感慨不已。

    最后，刘义隆道：“四弟，朕一想起檀道济阳奉阴违、养寇自重，心里就窝火。你和殷景仁、刘湛等人议一议，趁早弄个方案出来吧。该奖还是得奖。吃了大亏，却要忍气吞声嘉奖统兵之将。也只有朕这么窝囊了！谁叫咱们底气不足呢？不过，四弟，这笔账，要好好记着！”

    刘义康起身，抱拳躬身行礼。没有答话。

    主辱臣死。可是自己现在还有许多事要帮皇兄打理，不能死呀！

    再说，臣弟死了，谁来为皇兄报这辱主之仇呢？

    刘义康带着沉痛心情、迈着沉重步伐，慢慢退出大殿。

    *****

    萧西风五人没有经过太多周折，不到一个月就顺利回到了建邺城。

    当他们抵达彭城王府门口时，王府卫士惊叫起来。

    因为，前线战报尽管被限制在一定范围，但在彭城王府里，北伐失利的消息不是什么秘密。

    卫士们惊奇的是：滑台将军朱修之率全体滑台城守军投降魏军了。

    随朱将军出征的彭城王府都尉萧西风五人，现在好端端回来了！

    也不知这算不算好消息。

    卫士们不敢马虎，严格按规矩办事。

    他们让萧西风五人在牙房里待着。有人立即去上报。

    不一会，孙延安奔过来了。

    在见到萧西风五人那一刻，他盯着他们看了许久。

    眼神确认问题不大后，他才上前与萧西风拥抱。

    然后与萧庆四人逐一拥抱问候。

    但这并不能解除对萧西风五人的怀疑。

    必要的审查程序是不能省略的。

    萧西风五人也懂规矩。十分配合。

    于是，孙延安命人收缴了他们的兵器、装备、背囊，将五人带到一处院子住下。

    派二十几个军士守卫。

    算是软禁了他们。

    孙延安与萧西风简单交谈，向他了解一下他们离开滑台城的经过。

    这不是审查。

    因为萧西风五人是孙延安介绍到彭城王府的。孙延安便没有资格审查他们。

    他只是了解情况，然后去向彭城王刘义康汇报。

    此时，彭城王肯定知道了萧西风五人回来的消息，应该正等着孙延安回话呢

    至于正式审查工作，王府有专人负责。

    王府审查完了，还要上报朝廷，甚至是皇上。

    不过，彭城王刘义康如今是首宰。他这里通过了，后面就是走个过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