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海中路一带,原是西班牙人建造的一片花园洋房,被当地人统称为‘外国弄堂’,是最早的联体单元楼社区。
这里曾聚集很多海归派剧作家和翻译家,还有电影明星和制片人,如邵洵美、周璇等人都曾在此居住。
而淮海中路 1670 弄,则位于淮海路与湖南路交汇处,每栋都是双联体三层的花园别墅,庭院占地面积很大。
其中的三十二号楼,原属工部局一位董事所有,后来他举家搬迁去了港岛,就将这栋别墅卖给汪伪政·府一位杨姓要员。
而这位杨要员此时还在苏州任保安司令,家人尚未入住新居,偌大宅邸一直空置着,只有几个看房子的仆人住在角楼里。
可令街区巡逻的巡捕感到奇怪的是,一周前这家主楼突然有了动静,住进来一伙来历不明的人。
到了夜晚,三十二号整栋楼灯火通明,窗前人影幢幢,好似举办晚会,邻居们依稀听到,楼里留声机播放的东洋乐曲。
别墅的大铁门时不时开启,经常有访客驾车而来,直接驶入府邸。
还能看到一些艺伎打扮的女人,乘坐黄包车出入寓所后门。
华人巡捕里,就有人怀疑日本人强占了杨家别墅,并把它当成秘密招待所,而且搜罗了好多美酒美食,用来款待那些勾结日本人的汪伪汉奸。
当时租界里华人巡捕人数最多,地位和待遇却是最低,甚至不如安南人(越南)和马来人,薪水只有英籍巡捕的四分之一。
华人巡捕便自发团结起来,很多人都加入忠义救国军,成了军统暗线。
张诚作为华人督察,是最早跟随毛桂源,加入青浦特训班的老特工。
本来他已熬到督察职衔,可以坐在总捕房办公室里,不用坐着巡逻车巡街。
可就在昨天,所有华捕突然接到(军统)尚海站长的急令,让他们寻找在租界里的日伪秘密据点,
重点排查霞飞路和淮海路周围,照片上那对男女出入的高档寓所。
命令来得十万火急,附有那对男女的照片,要求毛桂源在十二小时内,委派最可靠的手下,查出这对男女的确切消息,以及藏身之处。
张诚接到命令,就锁定这三十二号楼,让一辆高大的巡逻车停在街口,警探拿着望远镜,轮班监视着楼内情况。
因为不能靠近别墅,张诚不确定要找的人在不在楼内,所以他将其他车辆都撒出去,沿着霞飞路与淮海路满大街巡逻,排查日本人经营的店铺。
功夫不负有心人,当天晚上他便收到确切消息,负责监视三十二号楼的巡捕,看到一个穿旗袍的女人出现在楼顶,
她向阳台边缘跑来,但很快被几个男人抓住,又被拽了下去。
就这片刻功夫,女人面部被警探看到了,在望远镜里很清晰,正是他们要找的吴女士。
张诚接到报告,兴奋的将这个重要情况反映给毛桂源,可他这位顶头上司只是淡淡说一声知道了,就让他把人手都撤回来,别的什么也没说。
很明显,毛桂源不想巡捕房的人,继续参与军统行动,这也是为了撇清关系,保全剩下的几个干部。
在副总监赤木亲之的高度施压下,华人巡捕处境窘迫,被以各种理由裁撤缩编,近一半人丢了饭碗。
但张诚没有下令收队,反而亲自赶去淮海中路坐镇。
因为这几条街道都是公共租界的重点地段,而且属于他的辖区,如果出了重大案件,他也难辞其咎,肯定会被免职。
于公于私,他都要亲临现场,尽量防止恶性案件发生。
停在淮海路口的巡逻车高三点五米,车厢是全封闭的,金属框架,覆盖着拱型帆布,还搭载了大型探照灯、无线电天线等设备。
所以这辆车的视野很远,内部空间很大,可以容纳六名警探同时工作,而且还有睡觉的地方。
而这种高档别墅区,住户都是富豪显要,平常也是巡捕房的重点巡逻地段,所以路边停着一辆警车也不显得突兀。
张诚坐着摩托来到路口,登上巡逻车,就接过望远镜,默默观望着三十二楼。
这时大概下午四五点钟,离天黑还有两三个小时,暖阳照耀在行人稀少的林荫道上,一派祥和平静的景象。
张诚脸色越发阴沉,越发紧张起来,举着望远镜,一眨不眨的望着路口。
因为高手犯案,会选在最让人放松的时间点上。
张诚没等多久,就见当街徐徐驶来一辆三轮摩托车,平稳的停在三十二号大门前,
驾驶摩托车的只有一个人,远远望去,只能看到背影,看打扮好像是一个寿司店的店员。
就见这人剃着光头,头上系着一根布条,店员服后背上绣着‘日吉和佐井’字样,腰里别着一个木匣子,
他手上托起一个特制的保温箱,又拎起一个加盖的水桶,上前摁响了门铃。
张诚调整了望远镜焦距,以便看得更清晰,就见前门很快打开,一下子出来三个看门人,将来人围在当中。
寿司店店员不慌不忙,他一边连连鞠躬,嘴里不停述说着,顺从的打开保温箱,让看门人检查并搜身。
这时一人要店员打开他腰间的木匣子,从中取出两把小刀,逐一递到检查人的手中。
这两把刀的刀头一尖一圆,都是切鱼片的工具刀。
尖刀名叫柳刃,刀身细长,长约三十厘米,刀刃非常锋利,因为生鱼片对切割精度要求很高,比如切金枪鱼等肉质较厚的鱼时,锋利的柳刃可以切出薄如纸片一般,平整、光滑的鱼片。
更短的钝头小刀叫出刃,长短不到二十厘米,刀身比较宽。
寿司店配备这种刀,是为了能够轻松地切断鱼骨和鱼头,去除内脏等不可食用的部分,
圆钝的刀头,是为了防止在分解鱼的过程中,刀尖意外地刺破鱼的内脏,从而影响鱼肉品质和口感。
店员手里提着的水桶盖也被打开了,桶里不断溅出水花,看门人看了几眼就关上盖子,显然桶里装的是活鱼。
当时在尚海的高档寿司店,为了取悦富人权贵,会派‘板前’师傅上门服务,当然收费也很贵。
制作寿司所用的鱼生,都是现杀现切,当场作成‘握寿司’或是手卷,来满足顾客的口感需求。
那个年头送餐都是骑着自行车,或是蹬着人力三轮车,所以受人力物力所限,虹口的日本餐馆大多不提供越界送餐服务。
板前师傅刀工精湛,需要多年苦练才能独当一面,故而在店里地位很高,才会开着摩托车,到富人区上门服务,这样做也是保证食材新鲜。
看门人严密搜查一番,没有查出任何武器,便挥手示意送餐人进去。
那店员点头哈腰,挎着保温箱,提起水桶,将要进门的时候,他不经意的回头瞟了一眼。
就这一眼,让张诚看到他的全脸,不禁打了个哆嗦:
“···是他,竟然是他。”
一个下属问道:“是谁啊,张哥,你认识那个寿司店伙计吗?”
张诚摇了摇头:“不认得,我想起了另一桩案子···发动汽车,我们走吧,转一圈收队回去。”
虽然夏吉祥剃了光头,举止装扮与日本人一般无二,但还是被张诚一看认了出来。
······
夏吉祥提着水桶与保温箱,亦步亦趋跟在保镖身后,向一楼厨房走去。
他边走边听前面的人用日本嘀咕:“没听说今晚有什么高官要来啊,组长怎么会点这么多份寿司,还预约佐井家的板前来切鱼生?”
另一个人说:“谁知道上面怎么安排的,两位组长也是奉命行事吧,一会管厨房的松田组长下楼来,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咱们先把板前领到厨房,估计他俩还得干上好一会儿,玩腻了才能轮到咱们组员。”
三名保镖随即发出一阵婬笑,最后那人回头瞪了一眼夏吉祥,呵斥说:
“呃!不要乱走乱看,好好待在厨房里,组长下来还要找你问话。”
“嗨,嗨嗨~~嗨~~”
夏吉祥连连应声,态度极为恭顺。
这时楼上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极为痛楚,极为绝望。
夏吉祥听了心里一悸,他听出是吴雅丽的声音,满腔杀意再也压抑不住。
三人闻听笑得更加龌龊,打头的保镖感慨说:“还是支那舞娘叫得有味,怪不得那些军官乐此不疲,
那些从慰安所调来的女人,只会闭着眼睛默默承受,就跟有体温的木头人一样,说她们是活着的‘竹夫人’,一点也没错,真是索然无味。
咱们这个军官招待所,就应该多抓几个支那舞娘,玩腻了就送到慰安所里,再换一批新鲜的。”
说话间,四人穿过走廊,走到尽头打开一道门,来到后堂厨房里。
就见厨房里有两个后勤人员,正在水台上洗菜做饭,弄得哗哗直响。
为首的保镖吩咐夏吉祥将东西放下,便约另二人作陪,一起去旁边的厕所。
就在他们转身的功夫,夏吉祥右手抽出柳刃(尖刀),一下刺入走在最后之人的后心,随即左手圆头刀(出刃)一抹,将中间保镖脖子动脉划开。
为首的保镖霍然惊觉,他刚刚转过脑袋,就觉得寒光一闪,眼前一片漆黑,再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原来夏吉祥跃前一步,抽出来的尖刀扎进他的眼眶,刀尖贯脑而出。
厨房里水声很大,夏吉祥瞬间放倒三人,两个后勤还在埋头刷碗,没有觉察到危险。
夏吉祥不紧不慢走到两人身后,用锋利的割鱼刀来了两记透心凉,一刀一个送走了他们。
他这才返身回来,从三名保镖尸体上,搜缴了三把马牌撸子,还有五个备用弹匣,全部装在自己身上。
至此,夏吉祥才吁了口气,算是完成潜入计划的第一步。
这里要补充一下,夏吉祥本打算化妆成女佣人,找个机会混进楼里,再随机应变,见机行事。
不过许季红给他弄来佣人衣服,因为仓促很不合身,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将注意力在敌人的食物供应上。
他认为楼内既然有日本特务,这些人住在别墅花园里,又处身在尚海这座繁华都市里,
难免讲究吃喝,小小奢侈一把,享受一下订餐服务。
而寿司作为岛国的便捷食品,一直深受日本人喜爱。
于是夏吉祥就搞了个双向奔赴,先是模仿着名寿司店的促销人员,给三十二号楼打电话,
以极为优惠,近乎免费的价格,推出上门试吃活动,主打就是赔本赚吆喝,宣传寿司店品牌。
接电话的特务组长按捺不住馋虫,便以宣扬岛国美食的高尚借口,答应试吃一次。
夏吉祥接着又给寿司店打去电话,以三十二号楼寓公(业主)的口吻,下了一个大订单,要求派人将餐食送到指定地点,由他收货付款。
夏吉祥这样做不是多此一举,而是预防对方打电话核实此事。
当寿司店的送餐员见到夏吉祥,就如老鼠见了猫,不但没收到餐费,还把自己小命搭了进去。
夏吉祥不想店员衣服染上污血,便物理超度了送餐员,(也就是活活掐死了他。)
然后他换上送餐员的服装,又骑上事先准备好的摩托车,带上作案工具(两把割鱼刀),如约来到三十二号楼。
······
夏吉祥将几具尸体拖到厨房角落里,便到一楼各个房间转了一圈。
他在客房里看到两个熟睡的男人,又在一处杂物间找到一对苟合的男女,他问都没问,一刀一个送他们归了西。
解决完一楼的九人,夏吉祥回到厨房,对着镜子稍微整理一下衣服,
然后他在碗柜上面找到托盘,接着打开带来的保温箱,取出几盒寿司摆在托盘上,端起盘子走到二楼。
二楼只有一间屋子里有动静,正呜呜咽咽的发出不雅之声,夏吉祥敲了敲门,温和的说道:
“打扰了,您期待已久的鱼生,已经送过来了,还有好吃的卷指寿司,劳您大驾您开门,还请慢慢享用。”
“巴嘎!我们什么时候要过寿司,赶紧滚蛋,不要坏我心情!”
屋里传出粗鲁的喝骂,还有女人的咳嗽和喘息声。
“实在抱歉,您还是出来接收一下吧,说不定体力消耗过大,一会就饿了。”
夏吉祥拉长声音,用日语很耐心的说着,不停的敲着门。
与此同时,他手肘一翻,双手持刀,握紧了刀把。
“无礼!可恶啊,我看你是欠揍!”
门内传来大踏步的声音,闶阆一声门响,一个赤条条的矮胖子满面怒容,迎着夏吉祥便是一拳。
可没等拳头够到夏吉祥,矮胖鬼子就觉得裆下一凉,接着就是一股钻心巨痛,疼得他目眦欲裂,不禁张大了嘴巴。
夏吉祥哪容矮鬼叫出声来,马上将一团黑乎乎的驴蛋,硬塞进它嘴里,
又猛地补上一拳,不但打掉好几颗门牙,还将驴蛋一直捅进矮鬼喉咙里。
这头鬼子顿时喘不上气,脸憋成黑紫色,捂着脖子倒在地上,竟然被自己的驴棍活活憋死。
屋里正中摆着一张大床,一个年轻女人双手被绑,已经被摧残得神志不清,看模样正是吴雅丽。
此刻屋里还有一个干瘦鬼子,正在对女人施暴,他见势不妙翻身要去掏枪,
下一瞬寒光一闪,噗嗤一声!
鬼子掏枪的手臂,就被一把三十厘米的尖刀射穿,生生钉在床头上。
“啊~~~”
瘦鬼子刚发出半声惨叫,后脖颈就被夏吉祥一把攥住,狠狠掼砸在墙上。
“悾悾悾···悾悾悾悾悾···”
夏吉祥咬着牙,连掼了七八下,一直砸得瘦鬼脑壳迸裂,血肉涂了半墙,才将彻底没了气息的躯壳扔在地上。
而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狂怒心情,
当务之急是救人,而不是鞭尸泄愤,于是他拿起割鱼刀,挑开吴雅丽的绑绳,又在地上找件衣裳,披在女人身上。
然后他看着备受摧残,神情恍惚的女人,皱着眉头从床头柜上端起水杯,将半杯凉水一下泼在吴雅丽脸上,沉声喝问:
“吴雅丽,你醒醒!我女儿秀囡呢,你赶紧告诉我,她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