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话已经说出去了,也收不回来了,陈三爷只得笑道:“正巧今天早晨后厨包了很多饺子,咱们今儿中午吃饺子!”
孙鹤想了想,俏皮地说:“我不想吃饺子。”
“那孙大记者说想吃什么,您说吃什么咱就吃什么。”
孙鹤扭动身躯,转头看了看窗外,窗外正是赌场街,这里是租界,马路对面有很多洋人开的洋餐厅。
孙鹤一笑:“我们吃西餐吧?”
陈三爷点点头:“可以。你挑一家!”
孙鹤走到窗边,看了看对面琳琅满目的洋餐厅,嘴里挨个念着:“Lily’s dinner……伊布……枫林面包……杰克牛排……就伊布餐厅吧!”
“好,没问题!”
陈三爷和孙鹤肩并肩下楼。
一楼大厅,马夫哥迎面走过来:“三爷,您出去啊?”
陈三爷拍了拍马夫哥的肩膀:“和孙记者去伊布餐厅吃饭,伊布。”
“哦。”
很快,陈三爷和孙鹤走出赌场大门,穿过马路,来到伊布餐厅门前。
这是一家比利时人开的西餐厅,在赌场街口碑不错。
附近领事馆的很多洋人中午、晚上都会来这家餐厅吃饭。
天津卫不少大佬、少爷、武行的瓢把子,也会在这里聚餐,或谈事,或泡妞。
两人推门走了进去,里面很热闹,熙熙攘攘坐了不少人。
陈三爷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和孙鹤面对面坐下,中间一个长条餐桌,铺着洁白的桌布,放着干净的盘子和刀叉。
一个身穿马甲的男服务员赶紧走过来:“先生、女士,吃点什么?”
陈三爷想了想:“一份西冷牛排,七分熟。孙记者,您想吃什么?随便点。”
孙鹤思忖片刻,笑道:“我要菲力牛排,也七分熟。”
“土豆泥、沙拉、洋葱、芦笋,都需要吗?”服务员问道。
“当然。”陈三爷说道。
“我不吃洋葱。”孙鹤说道。
“好的,先生、女士,请稍等。”
陈三爷笑呵呵地看着孙鹤,道:“难得和孙记者一同吃顿饭,高兴,高兴。”
孙鹤撇了撇嘴,说道:“我没看出你高兴来啊?我觉得你好像心不在焉。有心事啊?”
“没有啊!”陈三爷一摊手,“陪孙记者吃饭,就是今天中午最大的事。”
“那就好!”孙鹤俏皮地说。
陈三爷微微一笑,稍稍一扭头,突然看到东北方向门后的角落里有一桌,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另一人也扭头往这边看。
陈三爷一惊:我草,他俩怎么也来吃饭了?
正是孙二爷和蔡猫。
同桌上还坐着另外一个男人,是个洋人,30来岁,瘦瘦的,高鼻梁,蓝眼睛,金黄的头发卷卷的。
三人貌似在谈事。
陈三爷一下就猜到了,肯定是谈军火走私的事。
上次谈判,陈三爷答应给孙二爷和蔡猫牵线,给刘督统供应军火,让他们三个月凑够2万支枪,这俩老小子来跟领事馆的军火贩子接头了。
陈三爷发现了孙二爷和蔡猫,孙二爷和蔡猫也发现了陈三爷和孙鹤。
只不过,孙鹤是背对着孙二爷和蔡猫的,根本没发现这两个人。
陈三爷赶忙收拢目光,不再向那个角落里看。
孙鹤也没发现异样,而是嫣然一笑,突然起身。
陈三爷一惊:“干啥去?”
孙鹤一笑:“去趟洗手间,洗个手。”
“哦。您请。”
孙鹤径直向里侧洗手间走去。
孙鹤刚刚离开,孙二爷就忽地起身,大踏步走过来,怒气冲冲往陈三爷面前一坐:“陈三,过分了吧?”
陈三爷一笑:“考虑好你现在是跟谁说话,我可是商会会长,别没大没小的!”
孙二爷怒道:“做事得有底线!祸不及家人!你把我孙女牵涉进来干什么?!”
陈三爷故作不知:“谁是你孙女?”
“你明知故问!孙鹤!”
陈三爷一笑:“哦,对,孙记者是你孙女。”
“你别嬉皮笑脸的!咱们的事,你把她牵涉进来干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个懵懂的孩子!”
陈三爷反驳:“我没把她牵涉进来啊?”
“那你为什么单独和她吃饭?还来这种浪漫的地方?你想干嘛?”
“吃个饭怎么了?你也太封建了!”
“你甭来这一套!我还猜不透你?都是男人,谁也别装!你想泡我孙女?利用我孙女?是不是?”
“狭隘了!”
“我告诉你,陈三!你这纯粹是道德问题!往大里说,你这叫破坏道上规矩、不仁不义! 往小里说,你这叫人品欠缺,你都结婚了,你知道吧?结了婚的男人,要有担当,要顾家,不能再在外面胡搞乱搞了!昂?听爷爷的话,你给我记住,你要敢打我孙女的主意,我跟你拼了!”
孙二爷混蛋了一辈子,吃喝嫖赌,却在孙女的问题上,当仁不让,给陈三爷讲起了大道理。
陈三爷冷冷一笑:“说完了吗?说完了赶紧回去,老老实实坐回去,谈你的生意去。一会儿孙鹤回来了,让她看到你,你可不好解释!”
“你……”
陈三爷一扭头:“孙记者,回来啦?”
孙二爷像个兔子一样,“嗖”地回到了角落里,速度之快,宛若凌波微步,都不像这个年纪的人应有的动作。
而后低下头,埋身于人群中,不再往这边看。
过了一会儿,发现孙鹤并未回来。
正要龇牙咧嘴咒骂,孙鹤从卫生间走了出来,笑容满面走向陈三爷。
孙二爷赶忙又把头低下了,隐藏在人头攒动中。
孙鹤依然没发现孙二爷,笑盈盈地坐在陈三爷对面。
“洗完啦?”陈三爷笑着问。
“嗯!我的手好看吗?”孙鹤突然把刚洗完的手,举到陈三爷面前。
小手如葱白,嫩嫩的,纤细绵软。
“好香啊!”陈三爷赞叹,“抹了西洋护手油?”
“我问你好看吗,没问你香吗。”
“好看,好看。”
“算命的说,我这叫绵囊手,主富贵、有财。”孙鹤骄傲地说。
“我看看!”陈三爷故作惊奇,掰着孙鹤的手指,“喔,真的啊,你这手掌里有一条串钱纹,这玩意真的主富贵!”
“是吗是吗?哪里哪里?”孙鹤兴奋地问。
“这儿嘛!你看,这条纹络,多深!”
孙二爷在角落里气得两股战战,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什么玩意!陈三,就是披着人皮的狼啊!天天你麻痹的慷慨陈词、义薄云天,背地里就是个淫棍啊!
这是个牲口啊!
种马转世啊,大种马!
他得糟蹋多少良家女子才能罢休?!
孙二爷都没心思谈军火生意了。
坐在他面前的洋人一个劲地用蹩脚的中文问:“二爷是发现什么熟人了吗?”
孙二爷这才从气愤中清醒过来:“哦,没事,没事,一个朋友,聊了两句,我们继续聊我们的事儿。”
“凯文先生,我们还是谈我们的生意吧!”蔡猫赶紧插话。
“oK,oK。”洋人点点头。
此时,陈三爷和孙鹤点的餐还没有上来。
孙鹤伸了伸腰,打了个哈欠:“上菜这么慢,好无聊啊,你讲个笑话呗?”
陈三爷想了想,道:“好。从前啊……”
“嗯……”孙鹤聚精会神地听着。
“有个老头……”
“然后呢?”
“然后,人老了嘛,那方面,就不太行……”
“嗯嗯,我懂,我懂,你接着说。”
“听说羊肾可以壮阳,他就赶集去买羊肾,羊肾你知道吧?”
“就是腰子嘛!你接着说!快点,快点!”
“来到一个摊位,有羊肾吗?老板说,有,要几个?老头说,我都要了。老板说,老大爷,您这体格子得有多弱啊,要这么多?老头脸一红,说,我是给别人买的!老板说,凡是买这个的,都说是给别人买的!老头脸更红了,说,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不心虚!老板说,你肯定不心虚,你肾虚!”
孙鹤爆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咯咯咯咯……”
笑得喘不过气来,而后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追问:“还有吗?还有吗?再讲一个!再讲一个!”
陈三爷清了清嗓子,道:“还是这个老头,把羊肾买回家后,就做熟了吃了。晚上,就想和他媳妇,也就是老太婆,试一试……”
孙鹤眼神诡谲,迫不及待:“然后呢?管事没?”
“你听我说啊,凌晨子时,黑灯瞎火,老两口就开始了……”
孙鹤炯炯有神地看着陈三爷:“然后呢?”
“然后,正巧,来了一个贼,进入老头和老太婆的院子,准备偷东西,提前踩过点了,知道这家住的就是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婆,耳聋眼花,腿脚也不利索……”
“然后呢,你快说啊!”孙鹤迫不及待。
“然后,这个贼,蹑手蹑脚走到屋门口,把门轻轻推开,先把脑袋探进去,观察里面的动静……”
孙鹤一阵紧张:“然后呢?”
“然后,就听老头问,进去多少了?老太婆回答,进来个头儿!这个贼,陡然一惊,啊?我刚把脑袋探进去,他们就知道进来个头?神机妙算吗?”
孙鹤哈哈大笑。
“这个贼不信邪,一弯腰,将半个身子探入屋里,此时就听老头问,进去多少了?老太婆回答,进来一半了!这个贼,心怦怦直跳,还是不信邪,一咬牙,整个人进入屋子,此时就听老头问,进去多少了?老太婆回答:全进来了!这个贼吓得扭头就跑了!”
“哈哈哈哈……咯咯咯咯……呃呃呃呃……”孙鹤笑出了鹅叫声。
全然不顾女儿家的仪态,前仰后合,啪啪拍桌子。
笑声震天,满屋子人都往这边看。
孙二爷气得啊,从来没想到自己孙女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态,平时在家里就是个乖乖女,你看看现在,一点仪态都不顾,还有点文化人的体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