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0章 她当得起
作者:陆丙   下堂最新章节     
    铮——

    古琴发出最后一声嗡鸣。

    似是因为堂中太静,琴师久久没有再拨动琴弦。

    女使们悄然停下脚步,嘈杂声与谈笑声,缓缓落下。

    习惯风花雪月声色犬马的男人们,静默了。

    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捂住了嘴巴。

    他们的眉毛还会动,他们盯着我,若有所思。

    他们的眼神有了变化,终于不用那种戏谑消遣的目光看着我了,他们认真地审视我。

    那些女公子也盯着我,神色紧张,似是怕他们将我吃了。

    一个女子,居然肖想不问雌雄,双鹤齐飞。

    然而对“离经叛道”,已经悄悄议论我多时的众人,实在是叠加不出更多的花样了。与相府断亲、和大将军义绝、生下何正武的遗腹子、妇人行商、庆功宴相比,口吐狂言实在是最微不足道的罪名。

    突兀的笑声犹如锋利的刀刃,划破平静的假象。

    露出内里不堪入目的心肠。

    男人们错愕地看向秦兴林,眉头紧皱,像是看着一个叛徒。

    随着笑声越来越大,他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近些年不是没有人唱这样的高调,在场的女公子哪一个不是这样的心思?她们穿着男人的衣裳、做男人们做的事,她们以为模仿男人,便可和男人平起平坐;但在男人们眼里,这不过是另一番情趣罢了。

    他们不动声色地无视她们,见缝插针地调戏揩油,他们像驯服烈马那样哈哈大笑,像抛出骨头的主人般挑起眼梢,然后践踏她们的尊严取乐。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既是女公子,还计较这个?

    是以,女公子们一个接一个地被扼住了咽喉。她们让粗壮的胳膊爬上了她们的肩膀,借着义气的名义,被明目张胆的挑逗;哪怕她们羞红了双颊,或许已经心生退意,那些肮脏又贪婪的黑手仍不肯作罢。

    男人们的眼睛里一度盛满了戏谑和得意。毫不避讳。

    甚至若有似无地瞟向我。

    “哈哈哈哈哈…”秦兴林浑不在意,笑得花枝乱颤,犹如醉酒一般,“姜老板雄心壮志,不让须眉,令人佩服。”

    我侧首望向他,嘴角扬起一抹欣慰的弧度,今夜第一次提起酒杯,“敬巾帼不让须眉。”

    除了秦兴林,众人皆默默。包括,我的兄长。

    我不以为意,一饮而尽。

    “呵,没想到昔日闺秀典范,也要做女公子了。”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嘲。他口中的女公子仿佛娼妓一般轻贱。

    茶楼中,品茶论道,是常事。

    我放下酒杯,仰首挺胸,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文君不才,做不得什么女公子。窃以为,做女子也没什么不好。”说话间,我将目光落在一位女公子身上,她已被灌了不少酒,眼神迷离,摇摇欲坠,“做女子,想做的事,也一样可以做。世事艰难,并不会因为穿着谁的衣服,就能容易。”

    视线交汇,那女公子怔怔地望着我,蓦然悲从中来,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来回打转,带着一声哭腔道:“谈何容易。”

    “既不能容易,又何必给自己添难?”我笑笑,柔声道,“姑娘像是醉了,不如过来喝杯茶,解解酒吧?”

    “姜文君,你这是何意?”同桌之人瞪起眼来,狠狠道,“这是我的人。”

    “相逢即是有缘,我与这位姑娘投机,请她喝杯茶。”我垂眸掸了掸衣袖,仿佛蹭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卑不亢道,“你的人?请问这位官人是她何人?是夫君,还是父兄?”

    “你!”那人两眼圆瞪,毫不客气道,“这里还轮不到你一个女子指手画脚!弃信背德之人,居然恬不知耻,肖想平起平坐!莫不是想要我茂国的女子都像你一般不守妇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谁敢去!”

    醉酒的姑娘垂下头,整个人像是沉进了湖底,不知在想什么。

    有人嗤笑,有人用挑衅的目光打量我,有人圆场。

    我正要说话,只见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什么也没说,闷闷地走向我,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在我身边落座。

    “荣文启,你可要想清楚,她与你荣家已经断亲,何必自找晦气。”有人提醒。

    兄长埋着头,恍若未闻。自顾自地倒了杯茶,自顾自地喝了。

    “荣文启!”姓钱的被周遭看戏的目光瞥了两眼,有些挂不住,“你去那儿干什么?还不过来!才饮几杯,发什么酒疯!!”

    “你再不回来,可别说我没警告你!”

    “你求我的事儿,如此罢了!”

    “嗐,还喊什么,荣家不行了,烂泥扶不上墙。”

    兄长手掌撑在膝上,一言不发。他从小便是这样,心里头认准的事一定要做,哪怕父亲不许,哪怕知道要罚,他也会义无反顾地去做,然后像这样埋着头什么也不说,默默等着受罚。

    原来兄长出现在这里是有求于人。看来求不成了。

    周遭的话越来越刺耳。

    我抬起头,扫视众人,轻轻一挥。

    面前的茶盏倏然落地,发出一声脆响,四分五裂。

    他们终于闭上了嘴。

    “聒噪。”语毕,我冷冷瞪向针对荣家那人,“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事莫做绝,话莫说尽。”

    再待下去已无意义,我望向秦兴林,后者正撑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盯着我瞧。

    我示意他起身,兄长却深吸一口气,先行站起,面向众人:

    “你们不如她。身为男子,你们远不如她。郊外山洪,若不是她及时提醒,不知要枉死多少冤魂。大难临头,她组织赈灾出钱出力,救下的人何以百计?回春堂的金字牌匾,是最好的证明。

    枭记三年赋税五百万两有余,战时捐资捐物,皆有登记在册。

    在座可有一人比过她?男女平权天赋就,岂甘居牛后?!女子如何,男子保家卫国,她亦当得起英雄豪杰!是你们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