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夫君聪明。”
薛扶泠微微轻叹,眼中也染上柔和。
“离开。”
“去哪?”
齐行度心中一紧,下意识的问出声。
“当然是与你和离,离开你,离开齐家……”
“你休想!”
齐行度重新暴怒,也顾不得风度,一把将手边的茶盏猛摔碎,一边低声怒喝道。
“你是我齐家妇,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怕将来齐家真的覆灭,你也逃不了。你在做什么和离的春秋大梦?”
齐行度极力压制着身子和手的颤抖,心中突然像是山峦崩塌了一样。
这种感觉好陌生,哪怕以前为顾轻虞出生入死那么多次也没有过这样。
“夫君,阿泠好害怕~”
薛扶泠突然娇弱起来,脸上楚楚可怜的劲儿,引得齐行度呆滞不已。
心中陌生的怜惜微微泛起,眼底的慌乱一闪而过,齐行度嗫嚅着想说什么,又被打断。
“呵呵,夫君不会真的喜欢上我了吧?”
面前人的讥笑和重新出现的冷淡,叫齐行度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火,想要当场发作,只是早过了适合的时候,不情不愿的偃旗息鼓。
“瞧瞧,你对顾轻虞的喜欢,当真是叶公好龙啊。”
“你不是对她用情至深,你只是喜欢女子柔弱的崇拜你、需要你、恭维你的那一类,若是没有顾轻虞,还会有白轻虞、柴轻虞……甚至更多人。”
“夫君喜欢将孤傲坚毅的女子变成柔弱娇嫩的菟丝花,一辈子攀着你、附庸你、满足你……”
“可我生来便是野草,做不了花,更与你成为不了夫追妇随的夫妻……”
“你不想想你的生母吗?你若叛逆和离,她这十来年的孤苦岂不白费?”
齐行度心中有被戳穿的恼怒,可他突然平静的来了这么一句,引得两人之间的氛围更是凝滞。
“果然是父子,威胁人的手段都是一模一样。”
怔愣一回,想起那晚李姨娘的事儿来,薛扶泠不由嗤笑一声。
“那便问问夫君,一个人人欺负的妾室和一个随处可弃的庶女,比起将军府的远大前程,哪个更重要?”
她面上佯装的镇静,其实岌岌可危。
阿娘是她的软肋,她都想好了,若是自己能自由,她便要用救命之恩,求湖阳郡主和昌平县主,用权势逼迫薛父,换阿娘出净水庵。
母女两个往后寻个陌生的地儿,好生过完下半辈子。
她已经给昌平县主去了信,只是这阵子一直被软禁,还未收到回信,也不知高至欢到底同不同意。
挟恩图报,是她左思右想为阿娘想的后路。
她可以身死,但,代她受了半辈子苦的阿娘不行。
想起这个,她便更加强势起来,从砚台下抽出两张卷帖,翻转过来。
“和离书我已拟好,夫君只需盖私章或者摁手印即可。”
见对面人呆愣,薛扶泠继续道:“别想着给我休书,齐家的前程比什么都重要,齐行度和薛扶泠只能和离。”
这话说得没错。
齐家的当家奶奶身死或者被休,后来续娶的继室,便不能比原先的正妻地位和家世高。
可若是和离,两处没有羁绊,那可供选择的便多了起来。
这样不成文的规矩,也算是世家之间互相默认的面子规矩吧。
而依照齐家的处境,加上父子两个的野心,将来定会走上同薛父一样攀龙附凤的老路,这倒是给了薛扶泠一点可乘之机。
齐行度心中的心思又被戳破,他用文姨娘来威胁薛扶泠,薛扶泠又何尝不是用齐父和齐家威胁他呢?
心中的挫败感顿生,看着那张与往日比起,愈发鲜活的脸来,齐行度深觉得自己被骗了。
被薛扶泠佯装的娴静和深明大义骗了。
可……他该怎么补救呢?
他该怎么反驳薛扶泠说他‘叶公好龙’呢?
可万一……他真是喜欢上她了呢?
齐行度衣袖下的手指攥紧,死死瞪着白玉案上的东西。
他想冲上去撕碎那两张和离书,然后强制薛扶泠不许离开他。
明明想好了,等这次的事情过去,他会好好弥补她,好好爱……她。
可是,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后知后觉的爱此时说出来,齐行度自己都觉得好笑,何况已经对他失望透顶了的薛扶泠呢?
他若将和离书撕碎,还会有第二份、第三份……第无数份。
甚至,若是薛扶泠不顾及文姨娘和齐家的面子,她都能直接将和离书放下,即刻收拾东西,搬出齐家。
心中的狂躁叫嚣着冲破牢笼,可理智还是将他拉了回来。
“我……你容我几日。”
长久的沉默之后,齐行度终于垂着头从喉间吐出一句。
“祈福大典之后,我放你离开。”
是的,对齐行度和齐家来说,祈福大典,是齐家翻身的重要时刻。
哪怕母亲病入膏肓,吊着一口气也得活着撑到大典之后。
更何况与薛扶泠和离的事儿?
在此之前,齐家需要一切如常,也一定要一切如常。
听到答案,薛扶泠心中的紧张立时退散了。
他俩当真都是理中客。
都知道为这件事还不至于鱼死网破,两人好聚好散,对各自都好。
薛扶泠也不怕他祈福大典之后会反悔。
因为齐家又不是他齐行度一个人的。
老太太、太太、老爷、炎大嫂子,甚至顾轻虞几个,都会帮着她。
就算抛开这个不说,齐家孤注一掷的算计她多少能猜到一些。
从裴骁和薛策变着法的劝她别去祈福大典,便可知齐家成不了事。
那她又有什么可怕的?
“齐行度,别忘了这两份和离书要盖你的私章或者签字哦。”
看着看了无数次的背影,薛扶泠心情极好的提醒一句。
‘齐行度’?
她喊他‘齐行度’?
往日觉得别扭的‘夫君’二字,如今也成了奢望。
也是,都要和离了,也没必要再唤‘夫君’。
背后之人这陌生的活泼语调,像是在嘲笑他心中仅存的那点奢望。
齐行度缓缓回神,又缓缓来到白玉案前,将桌上两张孤零零的和离书抽走,张嘴想说什么。
“弄好之后,晚点我会叫紫竹去拿,不必劳烦你身边的秦山或者洗墨跑一趟,实在不耐烦看到与你有关的任何人。”
这句扎心的话,薛扶泠说的轻松,齐行度心中却像是被重锤砸下般疼的喘不过气。
厌恶至此,何以挽救?